“我怎么会恨你,”谢琰只是微笑着,生命力正在飞速流失,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竭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代乐乐的面容,“你是我最爱的人啊……”
满是血迹的手轻抚上代乐乐的脸颊,他低哑地,好像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即便记忆消失,即便堕入轮回,即便我变成了无数种不同的面目,我永远—”
“都不会忘记你。”
就在这一刹那,恍惚中,代乐乐似乎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容—
黑色军装的男人站在无数聚光灯下,平淡又理所当然地说:“她不是我的恋人,她是我的妻子。”
“乐乐会永远和师父在一起吗?”男人凝视着怀中少女黑水晶似的的眸子,温柔地问道。青年的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难以违逆的执拗:“我只想要你,剩下的都可以不要。”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黑衣的青年一脸严肃,瞪着眼睛认真地盯着她。
……所有不同的面容,所有不同的声音,所有的所有,如同纷涌而来的浪潮,将她的思维冲刷得支离破碎。
“你是我最爱的人啊……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永远都不会……”
“忘记……”
“永远……”
“啊!—”代乐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脑袋痛得似乎要爆炸了,忘记……我忘记了什么?我到底是谁?我又到底忘记了谁?好痛苦……她不想去思考,只要试图去想,浑身都痛得好像要被撕成两半。
“乐乐”在那些纷乱的画面和声音中,朦胧中有一个男人在她耳边说,“醒过来吧。”
“你是谁?!”代乐乐惊慌地大叫,“救救我!救救我!”
但那个声音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乐乐,醒过来吧……乐乐,醒过来吧……”
时间似乎暂停了,谢琰的面容依旧在她眼前,但她已然什么都看不清了。不知多久的煎熬过后,她越来越虚弱,终于坠入了深沉的黑暗。
“师叔,你要做什么?!”魏婉婉焦急地想去拽代乐乐的衣袖,却被甩开了,她心急如焚地看着师叔驾云远去,连忙用传音符通知明微道君,“师父,不好了!师叔去天衍教了!”
代乐乐不知魏婉婉已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她修为尚未完全恢复,还不能瞬息千里,约莫飞了半刻钟,快要进入魔门的势力范围了,却有一个青衣的身影挡住了她。
“师兄……”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明微道君,“不要拦我。”
“你要去做什么?”明微道君淡淡道。
代乐乐低下头,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言情绪,再抬起头时,她面上已然挂起了轻松的笑容:“不过是去做个了断。”
“了断?”明微道君反问道,“你既已离开,便已是和谢琰做过了断了。谢琰肯放你走,对他来说是极大的不易,你再要回天衍教,不过是徒增你们二人的痛苦。”
代乐乐不答,反而强作调侃道:“想不到师兄你对这些男女情爱之事也颇有感触。”
“荒谬!”明微道君忍不住怒道,“你自己心知肚明,又何必要我多费口舌,今日你若是不说清楚,休想我放你过去!”
代乐乐忽然就不说话了,她木木地站在那里,一瞬间似乎身上的鲜活气息全然消失,沉默了良久,她才轻声道:“他就要死了……师兄,”她突然哽咽着,“九哥……九哥就要死了。”
我苦寻了他五百多年,终于,要在重逢之后,亲眼见证他的死亡。
明微道君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看见过师妹的眼泪了,她从小就是个极坚强的孩子,现在想来,她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正是在得知衡南城覆灭的那一天。
“师妹……”明微道君想安慰她,竟不知如何开口。陈枫在见代乐乐之前,已经把关于炼魂书的事完完全全告诉了明微道君,他与叶萱一样,身为道门修士,如何能为了让谢琰活下来,鼓励他大肆屠城,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琰去死。
“我绝不会让他死的,”代乐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我要救他,”她轻声又坚定地说,“我要废掉他的修为……然后,和他一起去隐居。”
这是代乐乐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炼魂书乃根本大法,是支撑谢琰所有修为的基础。只有废掉全部修为,他才能摆脱炼魂书的影响。
“你知不知道修为被废,对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明微道君凝视着她。代乐乐当然知道,表面上看来不过是重新变回凡人,至少能保住一条命,但失去修为的修士,就如同废人一般。
神魂衰弱、心脉滞涩,过去如琼浆玉醴的灵气,每呼吸一口,便如同饮下毒药,让人痛苦不堪,之前的修为越高,这种痛苦就会越重。
“至少……他可以活下来。”代乐乐低声说,她笑了笑,“我会陪着他的,师兄。我已经决定了,我也会自废修为,我们二人找一个修真小城,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似乎是想到曾经描摹过的美好场景,代乐乐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什么长生不老,什么与天同寿,我都不要了……师兄,”她看着明微道君,“我就是对你不起。”
“原来,你竟也知道对不起我。”明微道君唇角的笑弧带着难言的苦涩,“你不忍心看着谢琰去死,难道我就忍心……”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你自废修为,生不如死?!”
他疼宠了这么多年的师妹,当做女儿一样看着长大的师妹,如今要抛却修为地位,抛却师长亲朋,什么都抛下了,去做一个生如蜉蝣、命若蝼蚁的凡人。
“你有没有想过……”明微道君的话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或许我闭一次关,再睁眼时,”他悲哀地说,“你就已经死了。”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代乐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她这样的凄惶愧疚,明微道君又如何忍心再逼迫她。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简:“罢了,此物是我看在你的份上才拿出来的,交给谢琰吧。”
代乐乐接过来,那玉简上书《九回诀》三字,竟是一部她从没听说过的道法。
“这九回诀是我沧澜派不传之秘,因为修习条件严苛,很少有弟子知道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