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萱原是双眼发亮地望着他,此时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立刻就暗了下来,小姑娘又咬了咬嘴唇,死死地拽着里的枕头,却并不多说,作势就要往外走。
张衍一时不忍心,脱口问道:“你为何要与为师一起睡?”
叶萱赌气道:“反正你也不答应我,我才不告诉你。”
张衍失笑:“那为师要是答应你了,你愿不愿意说?”
叶萱闻言,正在往外走的脚立刻停住了。只见她干脆地把枕头往床上一抛,又欢呼一声扑在了张衍的床上:“太好啦,师父师父,快来睡觉!”
张衍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淘气。”
叶萱盘腿坐在床上,朝张衍做了个鬼脸:“我只对师父淘气,哼。”
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张衍一心清修,因此这房布置得十分简洁。便只有一桌一榻,然后就是满满当当的书柜。
要说他对叶萱这个小徒弟,也是真心疼宠。叶萱那洞府不过住了一日,就在张衍的示意下被安置地精致舒适。他修道千载,膝下徒弟有数十个,只是多半是他年轻时所收,随着他纵横捭阖,似徒弟更似同伴,对张衍也是敬畏大于亲近。
只有叶萱,他亲自抚育叶萱长大,这个小小的生命,便是他这十八年清冷的生涯最鲜亮的那抹色彩。以他端方的性子,叶萱在修道上一惯不甚认真,张衍也不曾苛责。
只是可怜他生性自持冷漠,也从不爱对人说软话,害的原身一直以为师父对自己不冷不热,背地里流了多少伤心泪。
叶萱不由在心里嗤之以鼻,亏得原身还对师父爱的要死要活,连张衍的性格都没摸清楚。对付这种攻略对象,千万不能矜持,有话就要直说,要不然憋也得把自己憋死。
她又在心计较了一番今晚的计划,当下一迭声唤道:“师父,我困了,快来休息吧。”
女孩娇嫩的声音不停响起,张衍磨之不过,只得无奈地放下书册:“你这小屁孩。”
叶萱娇娇地朝他飞了个白眼,张衍不由一怔,又暗道自己眼花,自己这小徒儿还什么都不懂呢。
他已是元婴真君,根本无需睡眠,只是徒弟要睡,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当下点灭灵火,躺在了叶萱身边。
叶萱察觉到身边袭来一阵好闻的清香,眼珠子转了转,就顺势滚入了张衍怀里。
他心一跳,下意识就要将叶萱推开。可是刚抬起,又停住了。若是真这么做了,阿萱一定会伤心吧,她只是全身心依赖自己罢了。
张衍只得暗叹一声,又将放下了。
只是这一夜注定无眠。叶萱一觉睡醒时,已是天光大亮。窗缝间洒落进点点金斑,她睁开双眼,身旁的被褥上显示这里曾经有人躺过。只是伊人不在,只留下好闻的淡淡清香。
叶萱大力地嗅闻了一口,不由满心舒畅。张衍生性喜洁,却又不好熏香,衣物上常年萦绕着似似木的清隽味道,便如其人,直若庭宝树,阶下芝兰。
这么一个质量超高的男人,自己绝对不能轻易放手,正琢磨着,忽听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张衍回来了。
他显然是刚沐浴过,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一头乌压压的墨发披散下来,往日清冷的气质倒是消减了不少,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和。
叶萱一见他,便眉眼弯弯地跳了起来,赤着一双小脚蹬蹬蹬跑到张衍面前,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发簪:“师父师父,阿萱给你束发吧。”
张衍见小徒儿已跑到自己面前,大眼晶亮地举起一枚温润的青玉簪,一脸殷切。
他立时就心软了,被叶萱拖着在椅子上坐好。叶萱踩在另一只椅子上,小握住张衍的一缕黑发,凑在鼻端嗅了嗅:“师父,你的头发好香。”
她这副小狗般的模样顿时将张衍逗笑了,与人前那公式化的笑容不同,这笑意直达眼底,教他往日里坚硬无比的眉宇都软和了下来。
房间里的空气似水般静静流淌……
叶萱将青玉簪别在张衍拢好的发髻上,又左右打量了一番,忽然在张衍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张衍一愣,立时蹙眉道:“胡闹。”
叶萱却不怕他这副模样,反而搂住张衍的脖子咯咯笑了起来:
“师父,我看的凡间那些话本子里,都是夫婿给娘子束发呢。师父是我的娘子,还是我的夫婿?”张衍哭笑不得:“你在哪里看的乱八糟的东西,小淘气鬼,你又知道什么叫夫婿,什么叫娘子?”
叶萱从小在沧澜派长大,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一心求道的同门,张衍便以为她不明白凡间那些称谓。
“我当然知道。”
叶萱撅了撅小嘴,一本正经地说道:
“夫婿和娘子就是要永远在一起嘛,就像我和师父一样。”
她说着这句话,故意拿天真又诚挚的眼神去看张衍。
只见张衍怔了怔,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却又马上掩了过去,随即话锋一转:
“你既然已经醒了,就把枕头拿回房间吧。”
叶萱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拿回去?”
张衍见她不明白,心略有不忍,但还是淡淡道:“今晚你便回自己的房间睡。”
叶萱一时怔住了,好半晌才又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师父,我惹你生气了?”
这已是几天内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张衍不由在心暗叹,她只道是自己惹师父生了气,却不知这根本是自己无颜面对她。
张衍沉默不语,只是将头微微别了别。
叶萱见状,顿时从眸滚下两滴泪来。她哭的时候并没有声音,泪水一颗一颗纷纷坠落,落在地面上,洇成点点无声的灰迹。
好半天,张衍都没听到动静,他忍不住将眼尾一扫,便看见了叶萱满面泪痕。
张衍的心霎时间紧了紧,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有心想说句重话,到底还是怜惜叶萱,只得故意沉声道:
“让你回房间睡,难道是为师给你委屈受了?”
叶萱想说话,可是一开口就是哭腔。她忙不迭地止住,到底还是漏出了一声呼噎,那一声哭泣哽在喉咙里,将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哽得通红。
张衍的心又是一紧,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地放软了声音:
“莫哭了,你若是不愿,便与为师说说,这却是为何?”
他不说还好,一说叶萱顿时哭得更大声了,那双白生生的小胡乱在脸上抹了抹,语音含糊又委屈:
“师父,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门里的师侄都说你不要我,把我赶出奉真殿……说我什么都不会,修了十几年的道,还是筑基期,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徒弟……还说,还说你嫌弃我,所以要赶我走。”
她虽然哭得颠倒四、语无伦次,但张衍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叶萱的意思。
他当下就冷了脸,看来是他这个奉真殿长老沉默日久,门竟然有不长眼的东西把主意打到了奉真一脉的头上,还敢欺负叶萱!
想来是他让叶萱搬离奉真殿,让某些不安分的人起了别样心思。而叶萱的举动也就很好理解了,她深怕师父不要自己,因而一意要黏在师父身边。若张衍真的狠心将她赶回房去睡,小姑娘怕是要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