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国师眼见自己,不但扳回天恩旧宠的希望渺茫,恐怕多年来巩固的钦天监正地位亦将不保。不得已,只得祭出师门绝学,以期能挽狂澜于既倒。
于是冠冕堂皇,出班奏道:“圣上,为了一验雪无情才学真伪,杜绝假道横行,贻害苍生社稷。臣谨代表司天台,启请圣上恩准,考他三个问题。他若答得上来,一切好说。他若答不上来,必以妖言惑众,欺君罔上,妄议军机时政之罪论处。”
当今天子颔首点头,道声:“准了。”
裘国师近前一步:“雪无情,你听好了。一问,风水之中,何为地开花?”
三宝郎不假思索:“龙脉能合天心正运之一卦,谓之地开花。日月星辰,天光下临,地德上载,取得当元及运,即是天运钟情。犹如少男情萌,血气方刚;女子怀春气血充盈,故能生子生孙,蕴生万物,荫出富贵之家,簪缨之族。要在拘定天心,用之即发,发之即应。”
裘国师大吃一惊,想我师门绝学,一个外人如何知得此天机秘密?两阁学士,六部重臣如聆天籁。
“二问,风水之中,何为北斗打劫?”
“北斗七星运于中央,临制四方,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故能代天行政。
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故为造化之机,作三才之主宰,宣威三界,统御神灵。故言地理,即言天理,言天理,即言人伦。欲行北斗七星打劫之术,还从雌雄交媾谈起。
《素问·上古天真论》云,男子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合,故能有子。八八天癸竭,虽然精少,犹有生育之机。女子二七天癸至,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七七癸水绝,地道不通,形坏无子。
故打劫之法,不过离宫相合。离其七七年老经绝,不能生育之正宫,别求其二七青春韶华之偏宫,成其生生之道。
在地理而言,龙主衰老,反配天心旺运之水,亦能成其富贵之基;在人伦而言,犹如正妻不生子,偏房产麟儿之比喻。此天地之间,三才致用之大道也。”
三宝郎气定神闲,胸有定见。不长不短,一番振聋发聩之宏论,满朝文武,不乏饱学之士,无不钦佩有加。就连当今天子亦是手捻龙须,频频颔首。
裘国师此二问,皆地理阴阳之最鼎级技法,乃三才致用地理的顶层理论架构。如果这样的考题再镇他不住,作为国师的颜面,也就荡然无存啦。
裘国师硬着头皮再发一问:“三问,三才一贯于天极之天极为何?”
三宝郎微微一笑,一身麻布褐衣,陡然爆发出一阵逼人的刚正之气:“三才先有天,后有地,再有人。人生天地之间,上禀乾天浩然之气,下赋坤地载物之厚德。而中为人心,禀天之阳精,故能使人极尽后天主观之努力,奋发拼搏,励精图治。赋地之阴德,故能使人修身思诚,慈悲明善,收敛欲望。人欲之私,大不过天地至理。
故君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讲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吾不取也,何者?人子奉双亲以至孝,臣民忠君国以至诚,岂能因贫穷而弃孝思?又岂能因位卑而废君国?国不乏饱学专能之臣,而独缺死节醇烈之士。”
裘国师冷哼一声,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雪无情,此论于理,说得过去。你既知三才一贯于天极,可知天极在哪里?”
三宝郎抱拳施礼:“在人,君主即是人之极;在天,北辰即是天之极。所谓极,就是中心之义。君主在天,即是离卦之九,君主应地,即是太乙下行之中五。故言当今圣上,即是天命所归之九五之尊。”
天子闻听雪无情一腔忠君爱国的无尚情操,内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龙月儿见三宝郎对答如流,紧绷的心弦,好歹放松下来。不由凤目斜乜,看向面前倾心爱慕的三宝郎哥哥,如花的容颜荡漾着激动和欣慰,绽放着小女子的三分傲娇。
此时鸿阁老陷入沉思,心中暗暗忖度,以这位雪无情的才学,似乎并不亚于三年前,莲房的三宝郎,甚至较他的师父莲岐亦不惶多让。那么,他究竟又是谁呢?
说实在的,这些从天地之道引申出来的道理,大家还是能够听得明白。然而书中反复阐言的天极,天之中心,又究竟在哪里呢?这才是他们平生纠结执着,压抑胸中,至今不能解开的疙瘩。群臣如是,包括当今天子亦如是。甚至这个问题,也是朝中司天台的官员们一直困扰心中的不解悬案。
高人就在眼前。裘国师哪能轻易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遇?于是,只好约略放下高高在上的国师架子,半是考问,半是请教:“雪无情,想必你一定知道,天之中心在哪里喽。”
三宝郎朗声答道:“这也就是我今天,一定要面禀天子的目的。”
“尧帝时代,天之中心位置,正当虚星房昴四宿。天上二十八宿星,好比九天之上的界石。冬至这一天,当夜幕降临,我们用浑天仪观星象的时候,北斗斗杓连线正指天之中心北辰。而中天二十八宿,正好在对准正南方昴宿,这就是天中位置。”
裘国师不等三宝郎把话说完,仿佛抓到了什么漏洞一样,紧追一句:“既然如此,推算下来,西凉地界应该是昴毕二星宿分野,你又如何说是壁宿守西凉?二者相差六十度,天星下照本是毫厘千里之差别。如此六十度之差,那你所谓的‘西夷犯边,应在凉州,天漏芙蓉城一带,车骑满野,兵连千里,大将死,国危’之判断,岂不成了笑话?看来你妄议军机的死罪,也是坐定啦!既然你自己找死,谁也救不了你!”
监副廖真向前一步,道:“启奏陛下,雪无情不过言过其实,徒有虚表。此谣言惑众之徒,望陛下严惩不贷。”
监副蔡贤紧随其后,道:“微臣启奏,雪无情私研禁术,已是死罪。今又以军情危急,骇人听闻,哗众取宠事小,扰乱朝野稳定,蛊惑人心,论罪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