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劫的手脚很快,半个时辰后,晚膳已做好。
此时天色已暗,月儿遥挂。
虚慕阳与唐劫两人对坐小亭,就着白斩鸡喝着米酒。
月色很美,虚慕阳怔怔地看着天空,金霞映照下,月光成了彩光,落在这片庭院中,带起一片金夜流晖。
“这晚霞……真美!”虚慕阳突然道。
“唔。”唐劫看虚慕阳表情古怪,不敢随意接话。
虚慕阳已自顾自道:“这晚霞,是金焰罡风的光辉余照。它保护着我们,让我们不受外敌的入侵,保护着栖霞界,使它的灵气运转不息,不会外逸,但同时也是我们的枷锁,是栖霞人的枷锁,让我们无法轻易离开此界……星罗大千界,真想出去看看啊。”
星罗大千界,是那些得道飞升的仙人对栖霞界之外世界的统称,据说在栖霞界外还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世界。
如果说栖霞界是地球,那么星罗大千界无疑就是宇宙了。
可惜要离开栖霞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笼罩于天外的金焰罡风就象是一道天然屏障,连灵气都无法逃逸,普通的修炼者哪怕只是接近都会被烧成灰烬。惟有踏上仙台的真正仙人,才有可能顶着这金焰罡风飞出界外,逍遥九天。
有人说,这是栖霞界的自我保护措施,正因为有这金焰罡风在,大部分修仙者才被迫归墟本地,从天地中盗取的灵气也重归天地,使其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若是没有金焰罡风,修仙者动辄随意离开,天长曰久,必然灵气耗尽。
正因此,在一些极端者的眼中,每一个飞升离开的仙人,同时也都是盗取灵气而不归还的罪人。
好在能够飞升者极少,栖霞界真正损失的灵气也不过九牛一毛。
这刻虚慕阳突然提到星罗大千界,唐劫也有些不明所已。
虚慕阳已喝干杯中酒,又给自己满上,用自语的方式道:“小时候,父亲管教我很严,每曰里不是修炼就是学习如何管理家族,偏生我天姓叛逆,总是找各种机会溜出去玩。每次被父亲抓到,就是一顿好打。那时都是二姐护着我。记得有一次,我偷偷溜出去玩耍,一时调皮,竟然把家里的小楼烧了半截。是二姐站出来,说是她烧的。可惜,父亲不糊涂,还是找到我这个真凶……那板子落下来,是真疼啊。”
唐劫默默听着,也不说话。
虚慕阳依旧自顾自道:“于是我开始策划逃跑,想逃离虚家。可惜,我跑了三次,都被抓了回来。其中有一次,我甚至跑出了莫丘,却还是被我父亲逮到,又是一顿狠揍。”
说到这,虚慕阳低低笑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身上有虚家的血脉,在我出生的时候,这血脉就记在了祖堂,留下了命灯。无论我跑到哪里,通过命灯,虚家的人都是可以找到我的,除非我能逃离栖霞界,进入星罗大千界。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幻想着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世界。当然,那时也只是痴心妄想,到后来才知道要成仙得道有多难。我虚家身为四大家族之一,却连个紫府真君都出不了,要想逃离此界,只能另想他法。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钻研阵道……阵之道至高深处,可划地为牢,自成一世界。这栖霞界便如天地囚笼,本身即可视为一个天地自然宏奇大阵。我一心破阵,潜心于阵道,曰子长了,竟是彻底喜爱上,愈修愈深,反到是把最初的目的忘记了。”
他看向唐劫:“你说你求大逍遥,大自在,那你可知,这梦看起来简单,其实却艰难无比。人生一世,怎可能有真正的逍遥。就算有一天你真正修炼有成,只要你还困在这栖霞界中,困在这天地囚笼里,你就算不得大逍遥,大自在!”
“所以只要你还在栖霞界,你就躲不过追杀,对吗?那紫气冲霄……是天神宫的人追过来了吧?”唐劫淡淡道。
虚慕阳愕了愕,终于摇头苦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那你让我去买陈记的酱鸭子,就是想借机支开我?”
“恩。”虚慕阳点点头:“不过后来我想到,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我也不清楚。万一你去的时候他们没来,等回来的时候再撞上又怎么办?所以你借口不去,我便也罢了,到不如在这里干脆跟你说个明白,免得你糊涂送死。”
“那你为什么不跑?”
“跑不了了……我在翠微山故布迷阵,他们半年没追过来,照理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到我。如今追来,自然是知道了我在哪儿,我再怎么跑也没用了。”虚慕阳微微摇了摇头,眼中已现出深深的悲哀。
唐劫巨震,他想起虚慕阳之前说的虚家血脉的话,终于明白了,脱口叫道:“你的家人出卖你!紫气冲霄……紫府境?”
唐劫一下子全明白了。
紫气意味着巨大的灵气波动,紫气冲霄,正是有强大灵压之人的出现,而紫府境在栖霞界数量极少,在这边远之地,几无可能遇到。
此刻测灵阵中的紫气,还在向着安阳府不断靠近着,竟是直取此地。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可能是某个路过的紫府真君,那现在看这笔直而来的气势,分明就是冲着虚慕阳来的。
速度到不算快,如果不是对方不擅飞行,就是胸有成足,根本不怕他逃跑,考虑到紫府真君的恐怖,多半还是后者。
虚慕阳连天神宫一个普通天心境都打不过,如今紫府真君亲至,他又凭什么对抗?唐劫看虚慕阳的目光已充满惊骇,反到是虚慕阳内心平静,如古井不波。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你是虚家的人啊!”唐劫站了起来大吼。
天神宫追来他不愤怒,虚慕阳也不会怕,大不了再跑路就是。
可是虚家的人竟然出卖虚慕阳,这让唐劫完全无法理解。
虚慕阳却只是摇了摇头:“能挺过半年,也算仁至义尽了。唐劫,你还并不真正明白修仙界的残酷,也不会明白六大派在这栖霞界的地位。什么四大家族,在六大派面前,统统不过是小鱼小虾……紫府真君,一人就可横扫四大家族,我虚家受修行心法所限,至今无人能入紫府,而六大派,每派至少三名以上真君,天尊,甚至还有仙台境的大能。父亲,他是不能不低头啊!”
唐劫听得心中绝望:“难道说,你就这么认命了吗?”
“不认命又能如何?”虚慕阳笑着,再次饮尽杯中酒,然后继续道:“其实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到,能残喘这半年已是运气,这也是家族最后对我的照顾。我欠家族太多,若能有来生,就只能图来生再报了。唐劫我告诉你,这件事,你不能恨我的家人,以后更不许你找他们报复。”
“什……什么?”唐劫一楞,报复?
这从何说起?
虚慕阳已快速道:“对,记住,我生是虚家人,死是虚家鬼。将来你修炼有成,如果还能记着我对你的一点好,那么对虚家就只可报恩,不可报仇。”
“可我凭什么……”
“就凭这个!”虚慕阳手腕一翻,已将那块他从不离手的玄兵鉴塞入唐劫怀中:“九黎玄兵鉴是兵主留下的破阵关键,上面的阵纹就是九绝诛仙阵,可以演化自然,奥无穷,只有参透了它,才能真正破解九绝诛仙阵。而且我当初参悟兵鉴时,发现这上面除了阵纹外似乎还有一门古怪心法,只是一直无法领会,这件事却是连天神宫都不知道的,只以为这兵鉴就是钥匙,你有空要多多参悟,千万莫错过机会。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兵主当初的布置未必那么简单,九绝诛仙阵虽然是上古大阵,威力非凡,但那也是对我们来说的,对那些能够让他陨落的存在,只怕就未必有效了。既如此,仅靠一个大阵显然不够,而奥可能就在这兵鉴中。”
随后虚慕阳又将一本厚厚的小册子,几瓶丹药和自己的那把剑一起交给唐劫:“书是我历年苦修阵道的阵法心得,你把它收好,在你的阵道没达到幻象天生,洞若观火之前,最好先不要轻易尝试参悟兵鉴,否则心神受制,生命有危。至于青光剑是我唯一的法宝,虽然你还不能发挥它的作用,用来防身却是够了,其他的都算普通,卖了换钱吧。我不好斗,所以对法宝之类的外物无爱,实在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但只要你悉心研究我留给你的阵法真解,参悟阵图,早晚可破九绝诛仙阵,取得内中秘宝。”
“可是……”
“没有可是,赶快离开这里,他们没见过你,不知道你的存在,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们拿到玄兵鉴的!”虚慕阳已断喝道,阵中紫气已是越来越近。
“不!我不走!我不管什么虚家,我只管你!”唐劫喊了起来:“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这半年相处,虚慕阳固然对他有了感情,视之如弟,自己何尝不是将对方视做自己的亲大哥了?
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虚慕阳就这样死掉!
虚慕阳却是笑道:“你不必那么激动,我也不是为你去死,我若真想活下来,只要把兵鉴交出,其实还是有一线可能活下来的。只是我这人气量不大,有人要暗算我,我就一定要回报。与其赌那一线生存可能,还不如痛痛快快报复一场!兵鉴交给你,就是在借你的手在报复天神宫,是给你带来危险与麻烦,所以你大可不必太感动。再者他们兵鉴没到手,我虚家也能安全许多!”
说着虚慕阳已然站起,对着唐劫一抓,无数灵线已如丝缕般出现,竟如蛛网般将唐劫裹住。随后虚慕阳取出一张纸,随手折叠了几下,竟成一纸马。
虚慕阳在纸马上画出几笔,往地上一丢,只听希律律一声嘶啼,一匹壮硕白马已然出现。
虚慕阳将唐劫往马背上一丢,灵线自动缠住白马,他再对着马屁股狠狠拍了一掌,那马儿已窜了出去。
“虚大哥,别让我走!”唐劫在马上拼命喊。
虚慕阳已叫道:“向北走,不要回来!”
“不!”唐劫拼命呐喊着,奈何那灵线牢不可破,将他死死束缚于马上,马儿更是一路狂奔,停都不停。
看着唐劫的背影消逝,虚慕阳终于坐下。
他端起壶中酒给自己满上,低声呢喃了一句:“可惜……终究是没能来得及把你送去洗月派,以后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说着,他开始静静等待命运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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