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玉晏露齿一笑,柔声道:“我正想从头说起。”眼睛望向她,一副“请稍安勿躁”的笑意,声音渐转为低幽:“陛下可知沐王府百年以来一直守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本不该为人知晓,但如今显然不是仅有我所知的秘密了。”
凤墨影心中咚咚一响,这个秘密连前女帝也不知晓?
斐玉晏垂睫看着手中的杯子,道:“陛下,如今你对抗门阀世家,建国子监、开太学,在西北设立镇军、府衙如百花盛放……想必心中蓝图亦不只于此,但户部在早年间已被左相唐家把持时移为私用,库房亏空,如今各处所需物资火上浇油,早已抓襟见肘。然而……沐王府却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声音明明无起无伏,却听得凤墨影一阵心惊胆跳,风起云涌。
“沐王府历代忠烈,除了彰显它的荣耀之外,其实它还守着一处宝藏。”斐玉晏道:“此事本除了太皇陛下与沐王府历代主人知晓,并不为第三人所知。但如今看来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迟早的事。”
凤墨影心中一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斐玉晏恍然不察地道:“我用古籍《山河志》试探了一下,果然有人将此书盗走了。上面有一处我齐页撕下来的山川,怕是很快就会有人来查找,或许还会到那一处山陵去打探。”
凤墨影回过味来,心中隐隐的猜测也浮现出了水面:“那日你说遭人算计,就是有人为了把那本《山河志》盗走?”
斐玉晏抬眸,似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微笑道:“正是如此。”
凤墨影却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敏感,但一个影子又快得抓不住,却是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情,问道:“你是说你王府以前的那个管家也是他们的人?他刻意接近你爹,潜伏到沐王府中来就是为了这一处宝藏?”
斐玉晏叹息道:“极大的可能。”
凤墨影眼眸幽深,老沐王守着这么一个秘密,竟然有人埋伏在身边多年也查不出来。那么他们沐王一代一代相传这么一个足以致命的秘密,又是何等毅力才能办到深藏不露、无动于衷。
斐玉晏眉角眼梢忽然有些悲色,低语道:“许是我爹……也是为了这一件事亡故的。”
凤墨影抬眸瞧见他眼中难掩的怆,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放在案面的左手。斐玉晏一怔,垂眸看了一眼,随即释然的一笑,并不慌张,也并不退缩,只道:“我多习惯了。”
此话一出,又是让人心头为之咽哽。
习惯了一个人承受悲伤?习惯了一个人忍受孤寂?习惯了一个人保守秘密?习惯了一个人住这一座诺大的空荡荡的王府?习惯了一个人顶着让人仰视的虚名,实际却是身处冰渊之上的孓然独行。
有些情谊,就是从将心比心开始的。凤墨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有点泛滥的同情心压下。回想着她刚醒来的那一会儿,觉得他过于淡漠,对于宫中的事避而远之、明哲保身,那时还吐糟过他,为难过他,实际是自己有些不明情况之下地将他架在火塘上炙烤了。
那会儿那些人将他引入阴谋之中,想必也是像借她的手逼迫他有理由背叛沐王府与皇族的誓言,逼迫他向对方低头、合作、吐露宝藏的下落吧?不料是她阴差阳错,提前动手将斐玉晏请入了宫中,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不然,为何那管家就恰好在那时被黑衣人救走了?许是对方以为自己已露出了破绽,但那管家潜伏多年,怕他身上或有沐王府的秘密,才不得已动手将人救走,而不是就地屠戮。
凤墨影脑中浮光掠影地想起了秋玉琢曾说过,在那时曾有人夜探王府与管家勾连。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她心里热腾腾地跳着,如今许多当时并未明晰的线索,一点点的崭露了头角来,就像是一颗颗的珠子般,代她穿针引线,将它们一颗颗地串联起来,揪出它们真正的面目。
不得不说,她当时的直觉也许是真正的拉了斐玉晏一把。不然,当其时种种诬陷都指向了他,无论斐玉晏是奋起一击上犯谋逆;还是卧薪尝胆隐藏踪迹都是不会引人怀疑的。
这样,岂不是把他逼到了绝境,加上管家与老王爷的誓死相随的深情厚义为垫,在走投无路时抛过来一枝橄榄枝,再辅以各种心机算计,不怕鱼儿不落套,不上钩。
秘密在斐玉晏的心里,他们是绝不能轻易提刀相向的。只能循循诱之,让人迷惑其中,将心里紧咬的蚌壳撬开后,才能把里面珍宝似的秘密心甘情愿地吐出来。
当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厉害,凤墨影在温暖如春的温室里亦是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浆,汗毛倒竖。
再一次抬眸望向斐玉晏时,不禁有些想问一问。他当时毅然应召入宫,是怀着怎么的心情呢?
是逃出虎口,又入狼窝?
还是以为她看穿了一切,凭着对前女帝的一贯信任,心怀希翼,满腔期待地踏入了宫门中来。
最后,在“青云殿”里看到的却是让他失望的算计,是故人露出无情的獠牙脸面,等待他的是一杯夺人性命的鸠毒?
凤墨影不禁觉得汗颜,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如今心中只道了一句: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