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席案上,同样也有一道由始至终注视着雪灵染的目光。
那便是他的父亲雪松明,他不懂武艺,但是他懂人心。他看着沈岳的神色,就知道他那一只金杯的分量,绝不会轻巧。对于,青夜离忽然闭宫不出,雪灵染却接替了辅助女帝审阅政务一事,他已多有不满,多有忧心。
如今,在这大殿之上,瞧见雪灵染竟为了女帝强行应战一事,更是让他忧心忡忡,这不是要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处?让人在与女帝的权势争夺之中,视他为众矢之的,视他为最为瞩目的一道靶心。
他心中忍不住粗鲁的暗骂一句:“找死!”
自从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女帝登记前后的残暴、血腥、冷酷以及荒诞不经之后,他就对这一个君王彻底地心灰意冷了。
他雪家只求明哲保身,也绝不想沆瀣一气、助纣为虐。
他不像右丞青寞骑虎难下,又心怀率真,还企图以自己的言行以及青家一门的忠诚,改变君主的心念,妄想进入清明之政。
这样的人伟大而天真。
他却不想拿雪家一门来试验,更不想步入唐门灭族的后尘。
当初雪灵染入宫,那是迫不得已。他只希儿子在后宫之中默默无闻、清冷度日,而不似是如今这般的备受青睐,万众瞩目。
是什么,让他儿子改变了心思?
雪松明的右掌紧紧地握住,百思不得其解。
殿中歌舞又起,柔靡华丽,极近铺张之能事。
凤墨影打着精神对付着殿上的应酬,珠歌翠舞,庆乐直至深夜,众臣都已有些挨不住了,才算是尽兴而归,散了宴席。在众臣心中,她还是如此的荒诞不经,沉溺享乐。
丝竹之声依然在楼头悠扬,歌舞飘渺如落九天降凡尘,众臣大多醉醺醺地抬步下楼,亲眷搀扶着,依然似踏在云端宫阙,不知今夕何夕、昼夜长短?
有些人并不大醉,却也自分不清,这一场庆功宴究竟是为了镇国侯的战功赫赫而设,还是实则是为了女帝自己的久未寻乐而置?
殿中依然酣歌恒舞,凤墨影却是伫立在楼头,俯视着群臣宛如蚁群般渐渐散去的东苑地面,高树上与庑廊下的宫灯随风晃荡,盏盏莹黄,闪烁得迷人眼乱,宛如天河繁星。
如此繁花盛京,歌舞升平,内底里又是掩埋着多少人的仇恨与阴谋,多少人的黑暗与光明?
耳目的歌舞骤停,凤墨影才回神,转身殿中的乐伶舞者纷纷撤出了大殿。堂皇华丽的殿中,只剩下了残宴。
雪灵染依然坐在案席后,与她隔空相视。
大殿褪去了喧闹,骤然的冷寂中,他的脸色在璀璨的灯光中竟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苍白来。凤墨影心中一凛,疾步奔向他的坐席,曲膝坐下,急问道:“如何了?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雪灵染不想再伪装,咬了咬唇,却是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应答,就止不住胸中满溢的血腥,会吓怕了她。
“北堂!”凤墨影急唤。
北堂渺尽忠职守地落了下来,她对他道:“快给灵染瞧瞧!”
北堂渺瞧住她一脸的焦急没有半点的伪装,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指在雪灵染的胸口推宫过穴了一番后,说道:“雪公子硬接了镇国侯的金杯,被他杯子上所裹挟的内力所伤。臣与雪公子的内力路子并不一致,水火不容,刚柔难济,恐还是要雪公子自己调息经脉才是最妥当的方子。”
凤墨影冷吸了一口气,雪灵染终是对她笑了一笑,开口说道:“不碍事!别担心!”
北堂渺冷哼一声,伸手把住了他的手腕脉门,半息,语气冷峭地道:“也对,是无性命之碍。”
说人话!凤墨影听他语气异样,差点忍不住要冲口而出,后来忍了忍,道:“说实话。”
北堂渺一脸淡漠,道:“伤上加伤,最好躺着调理一个月。”
“不然呢?”凤墨影追问,她怎么觉得他今晚有些阴阳怪气。这又是看她不顺眼,还是看雪灵染不顺眼了。
“不然?”北堂渺慢吞吞地道:“后患无穷。”
“要吃什么药?”凤墨影耐着性子,急道。这个性情别扭的孩子,一天不吊打,就皮痒了。
“雪公子自己知道。”北堂渺言尽于此,白衣一闪,鹤影仙踪,又消匿形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