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和璇女进宫的这一日,正是七月初七,七夕。七夕虽有乞巧节之说,但在李朝却不是宫中重大的节日,若非特意,素来也不会有什么庆祝的活动。可这一晚的洛阳殿中却会举行一场别出心裁的比赛,是经皇后林月白应允、淑贵妃卫南雁提议并筹办的“嫦娥诗会”,邀请的都是后宫嫔妃和有封号、身份尊贵的宗室中女。斯清作为淑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早早便向各宫苑都传了话,此次不论品级,所有宫女、女官乃至医女都可参加,大家只需将自己用彩线编制的香包香囊、璎珞或者其他小饰物绣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于七夕当日申时之前送至洛阳殿,用洛阳殿事前统一准备好的的蓝色袋子装起并束口,再投入到洛阳殿的大铜鼎中;待当晚的诗会开始后,受邀到场的嫔妃和女眷每人均有一个机会用钩子从铜鼎中勾出一个袋子,并以袋中之物作诗一首,若是在场的人觉得诗做得好,便系一条银线在那袋子上,最后谁的袋子上线最多,那袋中物的所有者便可拔得当晚诗会的头筹,此次的头奖乃是一对翡翠缠金的玉镯,乃是卫淑贵妃亲自和陛下讨来的,自是上上佳品;余下众人,按照各自的带子上所系丝线的多少,也会各有赏赐,并将于诗会上一并赏下。
这个活动得到了后宫众人,特别是那些籍籍无名小宫女们的极大支持,大家想着若得奖品自然不错,可若能在诗会上崭露头角,若是在场的哪位贵人看中了自己的手艺又或是看中了自己,能调到贵人的宫中侍奉,那便可一举改变自己的命运,更是一条最为便捷的升迁通道。如今的李朝后宫中,新帝继位不久,除非封前朝旧人卫南雁为淑贵妃之外,从未对任何嫔妃表示过好感,唯有中宫皇后一枝独秀,不仅圣眷优渥又怀有龙嗣。但历史上素来皇后久宠不衰的例子就极少,大多是少年夫妻少年情,热闹一时未必能热闹一世,且这一位皇后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性子极为寡淡,素来也没有听说有什么容易讨好的地方,身边也早有了家里带进宫的两个大丫头,想要挤到皇后的身边想是不容易;可余下各宫嫔妃也都是世家大族里选出来的,哪一个不是娇媚动人,哪一位没有一身的才艺和满腔的温柔多情,个个都跃跃欲试,一门心思想着年轻的皇帝能宠爱自己、赐自己和自己的家族一个满门荣耀。小宫女们虽然年纪不大所知不多,但自是懂得退而求其次的道理,皇后哪里自是没什么希望了,但若是能投上一位家底深厚的好主子,哪一日主子得了脸,自己的前途也就能一片大好了,这无异于人生中第二次投胎,自是十分重要。
于是众人都绞尽脑汁在自己的编制之物上下功夫,都想着如何好看如何吉利如何容易让贵人主子们做诗,又要防着旁的人偷了自己的创意去,直到七夕这一日的午后,还有许多宫女仍没将自己的东西送到洛阳殿,当值的不当值的,都偷着溜着想着再下些功夫,将东西做得更精致好看些。而承欢小筑的小宫女们更不例外,都知道跟着一位尚未出阁的长公主,所得的未来不是陪着远嫁就是被调往别处,压根没什么荣华富贵的好机会,加之这位长公主性情古怪难以接近,一个个更是一门心思地只想早点离开这门庭冷落的承欢小筑。待到王相和璇女被太监引着走到书房外的廊下时,只见一路上没几个值守的宫女,廊下也只得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姑姑没精打采地靠在门柱上,见有人来,这才站直了身子。
从前在南国府中,哪有下人敢这般懈怠懒散!就算殿下如今不是国主,也是堂堂长公主殿下,皇宫中人怎能这样拜高踩低轻视殿下!璇女从王相的眼中读到他的愤怒,连忙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二人垂首立在一旁,待太监跟着那老宫女进去通传得了允准后,两人这才一起跪下,朗声道:
“草民王相,民女璇女,叩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时一个女官模样的宫女走了出来,朝着二人温声道:“长公主殿下已经等候二位许久了,请随我进来吧。”
璇女见这女子说话谈吐颇有规矩,衣着打扮也不似外面的宫人,便小心翼翼地微笑问道:“劳烦这位姐姐引路,草民二人却不知如何感谢。瞧得姐姐气质高贵举止高雅,未知姐姐是这宫中什么贵人,可否告知草民您的称谓,也方便草民们称呼您,万别称呼得不好,错了这宫中的规矩,那可要糟糕了。”
那宫女听了这样的恭维话,倒没有露出丝毫得意之色,仍旧是温和地回道:“两位真是高看奴婢了,奴婢是这承欢小筑的女官,昨日刚被指派过来的,实在算不得什么贵人。听闻二位是长公主殿下的旧友,便唤奴婢‘子湘’就行。”
这时一直低头不说话的王相却略抬头看了她一眼,也道:“敢问子湘姑娘,怎知草民二人是长公主殿下的旧友?”
子湘微微一笑,道:“子湘受皇后娘娘恩德,皇后娘娘指派奴婢来伺候长公主殿下,奴婢不敢不尽心。得知今日有客至,子湘自然要提前打听清楚,才能安排得妥帖,让长公主殿下安安心心地跟两位叙旧——”
话音落下,子湘已经引了王相和璇女来到书房内,只见堂中坐着的女子身着一身蓝色海水纹的宫装,头戴一顶小巧的碧玺玉冠,肤色白皙,樱桃唇色衬出一脸的好气色,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朝他们望来,正是姚今本人无疑。
“王相叩见殿下!”
“璇女叩见殿下!”
姚今看着堂下跪着的这两人,本来十分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悲喜交加,尤其听他们那一声“殿下”,她更觉自己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想起往昔在南国府中,大家也称自己为殿下,只是那时的殿下和今日的殿下,却已是天差地别,一个是海中遨游的鱼,一个却已是是笼中折翼的鸟,而小南国,也已经不复存在。她闭眼忍下将落的泪,笑着道:“快起来吧,这里并无旁人,无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