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今的猜测,几乎和宫中的情况一致无二。实际上,李皇甚至没有来得及在弥留之际交代一二,在一个午睡之后,紫宸殿的平静被李南的一声惊叫划破,当时他轻手轻脚走到皇帝榻边轻唤皇帝起床,由于早已过了平常午睡的时辰,又久唤不醒,李南这才小心翼翼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此时的皇帝却早已瞳孔发散,全无气息。李南吓得当场尖叫了起来,随即跌跌爬爬地出去喊人,紫宸殿顿时乱作一团。片刻之后太子耀和太医院的人几乎是同时进了寝殿,虽然太医们查看之后,对皇帝骤然死去的原因心中都有疑惑,但太子当场就叱责了太医院众人,并严令在场众人以大局为重,绝对不准有人妄加揣测陛下离世的原因,否则就是惑乱人心杀无赦;而稍晚到的皇后伤心得一下子跌倒在皇帝的寝殿外,还没来得及走近龙榻人便昏得不省人事,只得挪到紫宸殿的偏殿里先行安置。然而后宫此时不能群龙无首,无奈之下,匆匆赶来的卫贤妃便只得先行拿着主意,将嫔妃一一召集起来,责令众人不得随意走动,也不得向宫外传递消息。只是哭得梨花带雨的卫贤妃毕竟年轻,在偏殿里跟众嫔妃说了几句之后,还是一脸彷徨地到了太子耀面前,声称自己不过是一介深宫妇人,这样的大事面前,除了约束后宫嫔妃,其他实在是什么都不懂,一切但凭太子殿下做主。其他嫔妃见状,自然也是纷纷跪下请太子做主,如此,后宫上下一下子便都听从太子李耀的安排,而太医们也都是混久了深宫的,见此情况便也唯唯诺诺地一致了口径,只称皇帝是太过勤政,劳累过度,这才在睡梦中薨逝驾崩了的。
这样的说辞放在素来身体康健的李皇身上,朝上也不是没有人怀疑,但说到底,谁又会去反驳一个即将登基为帝的太子所认可的话呢?群臣见太子耀在皇帝灵前哭得哀痛至极,直道“父皇太过勤政爱民操持政务,以致龙驭宾天”这样的话,而莫东陵满脸沉痛地跪在一旁,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反正在众臣的心中也明白,先帝从来也没当过谁是心腹,与其非要在此时无凭无据地去追问些什么,还不如好好巴结巴结即将登基为帝的太子为上。
“殿下,先帝除了您这一位皇子,就只剩一位已经封藩了的和雅公主远在小南国,当时公主离京时先帝曾有旨意‘若无国丧,不必进京’,可如今先帝驾崩,是否要传旨和雅公主进京?”
李耀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国丧这两日他也实在是疲累,沙哑着嗓子道:“中书令大人所言极是,和雅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又深受先帝亲自封藩的皇恩,如今先帝驾崩,自然是要让她尽快进京,彩云城路途遥远,千万不要耽搁了才是。”
“是,臣今日回去就安排。”
这时的紫宸殿里一座离主殿较远的偏殿中,李耀、莫东陵和中书省的人正在议事。莫东陵身为军方,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议政,但他只要不言不语地朝李耀身侧一站,中书令姚居正却不由得对着这位年轻的太子,将他那本已有两分驼了的腰又弯了弯。虽然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了卫燕,而卫燕又一直跟太子耀交好,然而沉浸朝堂多年的姚居正却早就看出,这位太子李耀是远胜前太子李政,要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小小年纪的他绝对能和先帝比个高下,而他那个年纪相仿却毫无城府的女婿——姚居正想到卫燕,心中不禁暗叹一声:自己一生为官谨慎小心,又十分爱惜名声,就连家中小妾犯错,也能即刻将妾氏所出的庶女打发出府,不叫外人非议。唯有掌上明珠的姚佳兮是他的一处软肋,当初不过是宫中宴会偶然一见,这个女儿便打定了主意要嫁给卫燕,然而那时卫家虽有贤妃,但卫燕无职无位,他禁不住女儿哀求,也只得拉下老脸上上下下兜兜转转,也亏得得知此事的先帝高看卫燕一眼,贤妃又极力促成,这才让女儿心满意足受皇帝赐婚嫁入了卫家。可叹卫燕虽然文采武功一样不差,人品亦是上佳,一向和姚佳兮相敬如宾,夫妇和睦令人欣慰,可姚居正却发觉这位女婿对朝局看不通透,对太子耀也一样,虽然两人交好,但他说话从来直言不讳,有几次言语上都让太子下不来台,虽然李耀从没计较过,但事后知晓的姚居正听闻后却每每后背阵阵冷汗,心里更是拿不准:这太子将来上了位,会不会哪一日卫燕一不小心说不错了,他一生气就让卫燕人头落地,自己的女儿不就跟着倒霉了?
李耀坐在上首,见姚居正一脸沉思的样子,便朝身侧的莫东陵扫了一眼,莫东陵随即走到姚居正身旁,面对李耀道:“请太子殿下放心,末将和姚大人不仅是姻亲,更是跟随先帝多年的老臣,先帝驾崩,臣等虽然心中哀痛万分,但更知先帝心系天下,臣等唯有跟随太子殿下、听太子殿下的号令,将来恪尽职守效忠新帝,方不辜负先帝对臣等的信任!”
这一番话虽然说了跟没说一个样,但从这个久在边关远离朝局的莫东陵嘴里说出来,姚居正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心中要对他竖起大拇指。然而瞥归瞥,想归想,他还是非常快速地跟着莫东陵一起跪下叩首,嘴里也跟着高喊:“臣绝不敢辜负先帝圣恩,谨遵太子殿下号令!”
李耀看着堂下俯首跪地的两人,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意,然而不过片刻便隐了去,他起身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沉痛道:“姚大人、莫将军,快快请起!”
姚居正此刻收起了刚才的神思,略一思忖眼下的局势,便小心翼翼道:“殿下,国丧诸事虽多,好在眼下也都一一在办,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殿下——”
“本宫现在哪里有那心思,”李耀摆手打断他的话,微合双目,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但本宫……亦不能辜负父皇立本宫为太子时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