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温泉宫,就在这七宝塔?”
“嗯。”
“那太子——”
“温子渥的命跟他母亲一样不好,是个没运气的。他母亲嫁了朕,前有甄姬后有杨氏,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忍啊忍最后忍死了;他做了朕的儿子,硬着头皮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权当是朕欠她母亲的,放他自由去吧。”魏帝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这江山交给那个人,虽然未必是个最佳的选择,但料想他……毕竟能对自己亲生父亲下狠手的人,又怎么会狠不下心来坐这冰冷的王座。”
太医令沉默不语,半晌,他突然道:“万一,那人不来呢?”
“他不会。朕轻车简从来到这里,旨意早就晓谕前朝后宫,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这样大好的机会,手刃仇敌报仇雪恨,他又怎会放过?”
“他是皇上的亲生骨血,知子莫若父,您说他会来,他便一定会来。但时间不等人,皇上,您可以等他的时辰,真的已经不多了。”
魏帝看着窗外苍白的天,喉头微动却没有出声。他的眼角有深深的皱纹,些许的老人斑也渐渐显现,似乎这么多年他从来不在乎养生,这直接导致年纪相仿的他却比深谙保养的李朝皇帝李睿苍老很多;他的眼睛原是很明亮的,正是这双明亮的眼睛深深吸引了年少的甄姬,年年岁岁,这明亮如今已经变得一片暗沉甚至混沌——魏帝第一次觉得,此刻能够安静下来是这般美好,没有那些心怀鬼胎的朝臣,没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这样的安静可以让他静静地回忆过去,那些他以为他不屑或者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原来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太阳从高空渐渐西沉下去,夕阳是昏黄的,那昏黄的火球与天际边的灰白色撞在一起,相互消融,相互排斥,然后便一同坠落沉积下去。然而在魏帝眼中,这并不耀目的夕阳却犹如烈火灼心,往事桩桩件件无比清晰地闪过他的眼前,那些明明久远到早该忘记的细枝末节,也好似昨日刚刚发生过一般,清楚得让他有些害怕。
“记得那时候,朕以你全家的性命要挟你为朕行事,你虽从了,却每每骂朕不得好死。后来从雪族回来,甄姬吃了你的毒药失了体香,便日日夜夜骂着朕和你,骂得嗓子都哑了也不肯给太医瞧瞧。朕大半夜里偷偷去看她,却发现你也正趁她睡着偷偷摸摸给她诊脉,可朕才瞧了她一会儿她便醒了,还将你我二人都打了出去。”
太医令嘴角浅浅上扬,也道:“是啊,打得臣真是狼狈,行医一辈子也没被病人那般对待过,连药箱都没来得及合上,就被她劈头盖脸地打砸着,跌跌撞撞地被赶了出来。”
“后来你还跟朕发火,说若朕不去,甄姬大抵也不会突然醒了,还害你也被打了一顿。”魏帝的眼中似乎有了几分水波般的温柔,喃喃回忆着:“后来杨氏进了宫,缠着朕要太医院最高品级的太医令为她调理身子,你那时虽然已经不太肯出门,但朕想瞧瞧你见到杨氏是什么德行,便下旨命你过来,你一抬头看到杨氏的模样,吓得跌了个大跟头!哈哈,你那时的样子可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