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冬月间,神都城银装素裹,孝和皇帝李显的丧仪未曾操办完,李氏皇族又出了一桩丧事。
相王李旦四子,巴陵王李隆范死在金吾卫囚牢。
李旦闻讯之时,已是深夜,掩面啼哭几声,悲痛厥倒。
神志清醒之后,已是次日清晨,顾不得身子羸弱,策马率众,冲入通明门,见李隆范尸身腌臜,屎尿齐流,恶臭难闻,哀恸未去,怒气更盛,双目赤红充血。
“逆贼害我子嗣,犹自不足,复要辱我孩儿尸身,本王与你不共戴天”
李旦戟指金吾卫大将军淳于洛,怒吼连声,拔出腰间佩剑,要上前扑杀了他。
淳于洛自是不会俯首就戮,但又不便令手下人动粗,急出一身冷汗。
一边亡命奔逃闪躲,一边冲着陪同李旦前来的寿春王李成器大喊,“寿春王,末将死不足惜,相王旧嫌未去,再添新罪,前途尽丧不说,入罪只在眼前,你于心何忍?”
“坐视亲父堕入险境,而置之不理,敢问寿春王,孝义何在?”
……
到底是急中生智,险象环生之中,肥胖的淳于洛不只是动作敏捷了许多,嘴皮子更是利落,一连串的诛心之言如同连珠炮一般,向着李成器倾泻而下。
此言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众人随着声音,都看向李成器,意味各有不同,妥妥地将李成器架在了火堆上。
李成器有心装聋作哑,也是不成的,心头闷哼一声,对淳于洛恨之入骨,不得不迈步上前,拦住李旦,“父王,父王息怒……”
压低了声音,“父王,大业为重,千金之体,折在这下贱丘八身上,不值得……”
李旦双眼恢复清明,将手中宝剑一丢,转身扑在李隆范身上,大放悲声。
李成器缓缓迈步,对上淳于洛,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世间自有公道,若真是你作祟,害了隆范性命,我在此立誓,必要你受尽折磨而死,殃及九族同姓,断子绝孙”
李成器说得惨烈残酷,淳于洛却看出他色厉内荏,神色淡然,反唇相讥道,“寿春王言重了,罪过归属,自有法司,有诸位相爷厘定,却不是谁能擅作威福的”
“你……好,好一条背主恶犬,我且等着老天收你”李成器被噎得双眼发绿,丢下一句场面话,不再逞口舌之利,摆手张罗随行众人,将李隆范的尸身妥善收起,搀扶着李旦,含恨离去。
李旦返程没有再骑马,而是坐进了马车里,冷静下来,丧子之痛褪去,他开始盘算利益得失。
李隆范之死,让他从谋害太子的嫌犯,变成了苦主,势必能争取到道义上的同情和支持,与张易之合作的被动和受制局面,可稍微松动缓和一些。
若能趁机将淳于洛这叛徒绞杀,重振南衙声威,那便是意外之喜。
“我儿死在金吾卫,金吾卫大将军淳于洛是才投效权策的畜生,那么,我儿便是死在权策手中……如此类推下去,皇兄之死,权策定然也脱不得干系……他要作甚呢?要根绝李氏皇族,有谋反之心,窥伺我李唐神器……”
李旦默默推演,初时还有些兴奋,觉得李隆范死得值了,推演到后头,却只剩下心惊肉跳。
纵观过往,权策手上沾染的李武皇族的血,委实不少了,有正当来由,明面上诛杀的,从武延义算起,到武延秀、武懿宗、韦氏、李守仁、宗楚客等人,含糊不清的,还有李隆基、李重润、李千里,才薨逝不久的李显,死在军中的武嗣宗,以及面前的李隆范。
细细拉开了名单,李旦脊背上汗毛层层炸起,双手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这还只是近支宗室,算上远支宗亲,权策灭掉的李家武家中人,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