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三月底,故魏王武承嗣丧葬发引之期。
天色尚好,无风无雨。
神都公卿文武,鳞鳞荟萃,恭送这位纵横风云一时的武氏宗王,入土为安。
武承嗣的陵寝,在神都西北郊外,白马寺旁百里,有一绝佳的风水龙穴,坐山望水,半山有小瀑布,两侧有山岭环抱拱卫,自成阴阳,气象万千。
神道自半山腰的瀑布起,一直绵延到山顶,神道碑屹立在苍松翠柏之间,碑铭由春官侍郎崔融题写,宰相欧阳通手书,洋洋洒洒数千言,将武承嗣生平履历陈述一遍,依着风俗,为逝者讳饰,颇多溢美之词。
神道碑两侧,各有文武石像四尊,匹配武承嗣的太子规格。
送葬队伍像一条蜿蜒长龙,一片素白,白幡乱飞,纸钱遮天蔽日,长明灯遍插山峦各处,唢呐声凄厉,混杂着丧家的哭嚎声,令人心生恻隐,压抑无比。
权策目送灵柩入土,绕墓室三周辞灵,礼节已毕,与众人一道,避开神道,另行寻路下山。
“大兄且留步”武延基一身重孝,从后头追了出来。
他这一声高呼,引得众人纷纷回身侧目。
权策转身,见他形容憔悴,拱手道,“魏王殿下,逝者已矣,令尊英灵已远,生者还须珍重才好”
“多谢大兄关爱,延基仍是延基,大兄称呼,尽可自便,万勿生分”武延基伸出双手,捧住权策的手,“皇家礼制,先国后家,并无丁忧,延基守孝七日后,便会返回长安军营履职,恭候大兄再度莅临校阅”
大唐立国之初,胡风浓郁,礼制宽松,皇家更是如此,武周革命以来,流变更甚,屡屡突破下限,许多礼教德行,已然乏人问津。
说起来,权策自己,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他与太平公主姨甥孽恋,并未因此影响他高官显位,甚至他的名望声誉也受损有限,多的是士林中人,引经据典,寻章摘句,为他强行洗白。
权策微微躬身,“殿下练兵,有的放矢,身先士卒,数月不辍不休,臣早有耳闻,还望再接再厉,早日博回军号军旗,使领军卫不只为长安戍军,更能成神都西大门屏障”
“至于校阅……”权策摇摇头,苦苦一笑,“臣眼下,难以信口厘定,还须,等待天时”
武延基眉头大皱,眼中闪过惊惶之色。
他相信权策不会在军务大事上虚言相欺,但堂堂主张军政的尚书省右相,不能确定校阅军卫的事宜,唯一的解释便是,因吐蕃贵女没庐氏协尔的婚事而起的争斗,尚在如火如荼,胜负不明的阶段,权策为了让武崇敏如愿,若后续局势不利,很可能将手中的重权作为筹码,以作腾挪。
武延基望着神色淡淡的权策,一时无言,心潮起伏,也不知是妒是羡,武崇敏有权策做大兄,真真几辈子修来的福缘。
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武三思等人用武延安做筏子打击权策,他完全可以釜底抽薪,“大兄,延安一人在京,我不放心,有意将他投入右玉钤卫历练,不知……”
权策抬抬手,制止了他,微微垂首,附耳轻声道,“莫要轻举妄动,你作壁上观,便是助我”
“是”武延基坚定应声,心头迷雾重重,或许他猜错了?
他当然猜错了。
权策将军政重权做筹码,不是为了局面不利准备的,而是为了向武后政治表态而准备的。
武延基若是不顾一切,襄助于他,反倒会落人口实,魏王一系的武氏子孙,也成了权策的拥趸,武三思等人完全会借机鼓噪,让他擅权势大的非议沉渣泛起,得不偿失。
武承嗣的葬礼之后,神都朝野还没有喘息,权策的反击就到了。
大理寺卿狄光远联名数十名朝官一同上奏,弹劾梁王武三思,以朝政为儿戏,在市井赌坊押注政务,牟取暴利,荒唐无形,贪得无厌,败坏朝纲,不配为朝廷宰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