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宣仁门内,政事堂。
狄仁杰大腹便便,快步疾趋而来,气喘吁吁。
他虽说也颇得武后倚重,但待遇与皇族权贵还是没法比的,并没有宫中骑马的权利,爵位不到,也没有慢悠悠踱步的威风,只能依着规矩,撩着前襟,一溜小跑。
想当初,张同休因一只马蹄踏入宫门前广场,僭越礼法,先是遭到崔澄当众杖责,后又命丧夜宴之上,虽说他的死与僭越隔了许多时日,但坊间都将两者关联起来,认定是皇族后辈看不惯张同休冒犯,设宴取命。
且不说真假,反正自那以后,上至宰相,下至绯袍执事官,有资格入宫的,再也无人敢忽视这礼法,都是规规矩矩,该跑就跑,该快步就快步,像狄仁杰这种身材胖大的,便吃了大亏。
“见过狄相爷”作为断事三主官中,唯一不是宰相的人选,鸾台侍郎敬晖早早就到了政事堂,在门边迎候。
“唔,咳咳,敬侍郎多礼了”狄仁杰喘匀了气,搭了搭手,还了半礼,多看了他两眼。
敬晖是太平公主一系的后起之秀,但却攀升至高位,眼下格局,俨然半步进了政事堂,他能后发先至,与天官侍郎岑羲共同担当领头羊角色,缘由显然是有的,他看懂了太平公主与权策联合关系的实质,敬着太平公主,听权策的话,自可官运亨通。
岑羲反应得慢一些,但终究搭上了末班车,得以坐稳天官衙门的肥缺。
比他们资格老一些的刘幽求、萧至忠等人,一个始终想着太平公主一系的独立,不期然遭到太平公主亲手抛弃,从夏官尚书一贬再贬,贬到长安做长史,一个看不清风色,不敢作为,便一直在冬官侍郎任上蹉跎,尔来,已有五载,一日不开悟,怕是一日难有进境。
狄仁杰也没有先进去,就在门口与敬晖叙话,不几番便说到了狄光远身上,狄光远是狄仁杰的长子,一度因政见不合疏远,眼下又慢慢亲近起来,朝野称赞干才,狄仁杰引以为傲,狄光远现下是大理寺卿,敬晖恰好是他的前任,正好是个共同话题。
“狄寺卿家学渊源,有探案之能,也有秉公之心,可称虎父无犬子”敬晖夸赞了几句,话锋一转,透了口风,“依着右相的规矩,鸾台主持初议弹劾举发奏疏,大理寺判洛阳府内弹劾讼狱,事证清楚明白,不偏不倚,颇得精髓”
“哪里哪里,敬侍郎过誉了,犬子……”狄仁杰笑呵呵地逊谢,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突地反应过来,敬晖言下之意,今日要裁断的奏疏中,有不少的弹劾,出自洛阳府内部?
洛阳府尹是韦汛,东宫人马,这是在暗示东宫卷入了二张与武三思的争斗之中,提醒他要“不偏不倚”?
狄仁杰有刹那的悲凉,他实在搞不懂,形势如此明朗,只须坐山观虎斗,便可捡漏取利,为何非要卷了进来,上阵冲杀?上阵便罢了,为何又要选择与二张为敌?
是迫切想要拉拢武三思?还是想着能充当仲裁,拉起声势?
要么急功近利,要么不自量力,两者都非明知决断。
“……犬子心明眼亮,看人自是极准的”狄仁杰苦笑着道,“本相此来,与敬侍郎一样,只是参赞,大主意,还是右相来拿”
敬晖笑了,躬了躬身,很是谦卑,口风却带着硬骨,“狄相明鉴,本当如此”
狄仁杰冲他露出个勉强的笑容,不再言语。
后生可畏,他小看了天下英雄。
敬晖不仅是能在犬牙差互的权斗中,看清权势真相的人,还是个善于为恩主化解疑虑的人,权策人还未到,狄仁杰就已经被捆住了手脚,不可能再就权策的决断做出任何异议,有东宫搅和在乱局中,敬晖可以“不偏不倚”,自然也可以报复式的偏向二张兄弟,让东宫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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