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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初宫,武成殿,常朝。
鸿胪寺卿邓怀玉朗声宣读一份奏疏,来自吐蕃大相论钦陵。
“……臣素慕王化,去岁朝贺之状,历历如新……吐谷浑野性难驯,动辄侵扰,臣为屏藩,刑戮有责,然其造次,及于天朝,实在难忍,故而一怒兴师,阵斩逆贼诺曷钵项上人头,献与天朝,以为后来者戒……臣愿领兵,携天朝右羽林卫阎知微大将军,一同镇守西峪石谷城,扶助达延芒波结统治吐谷浑之地,祈盼天朝降旨册封……西州之事,吐蕃弱旅,误伤天朝王师,罪不可恕,臣已具折逻些城,请赞普处置有罪边将……正旦临近,臣渴慕天颜,盼能再得荣幸,赴神都拜谒……”
邓怀玉念得战战兢兢,论钦陵字字句句以臣子自居,像是在服软请朝,却又字字句句在天朝颜面上抽打,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莫此为甚。
所谓去岁朝贺之状,历历如新,指的应当是武后迫令他亲手处死弟弟悉多,复仇之意宛然,将战端罪酋嫁祸到武后名义上的女婿诺曷钵身上,还将人头送来,携降将阎知微镇守西峪石谷城,言下之意,更像是炫耀战功,所谓扶助达延芒波结,是不肯吐出吐谷浑地盘,还要天朝给以大义名分,在西州与侯思止鏖战,轻描淡写,反手就将黑锅扔给了远在逻些城的赤都松赞普。
“论钦陵,乃人杰也,呵呵呵”武后笑出声来,站起身来,细细品咂,“一纸奏疏,抹杀多少金戈铁马,功过荣辱,盖去多少阴鸷险恶,野心勃勃,机锋处处,洋洋大观,以臣子之位,竟有王霸之气,朕,大开眼界”
殿中嘤嗡议论之声四起。
梁王武三思自以为武后是怒极反笑,赶忙自宰相班中一跃而出,“陛下勿忧,以臣之见,论钦陵乃刚愎傲慢之人,此奏疏虽言谈放肆,却有认输服软之意,定是皇嗣在西塞之战有所进展,吐蕃无力支撑,论钦陵这封奏疏,不过是小儿文字游戏,逞一时口舌之快,大可不必理会”
武后瞥了他一眼,面上含着笑意,“是吗?三思以为,论钦陵服软,是因西塞战事取胜?”
“臣思虑浅薄,不及深远,想来若是论钦陵占据上风,此獠当高歌猛进,何以上奏疏请求朝见?要么是战败乞降,要么,许是别有用心,臣不能洞察”武三思心中咯噔一下,虽没有改了口风,但却预留了余地。
“权策,你以为呢?”武后点名垂问,笑意依旧。
每隔两日,她都会收到剑南道的加急奏疏,对吐蕃高原大后方的情形了如指掌,张柬之一手银弹,一手刀剑,将茶马道行商商队逼到了墙角,无所不用其极,吐蕃高原上,死忠论钦陵的部落越发稀少,有的部落为了筹集更多货物,不惜使出阴招武力,在逻些城的推波助澜之下,论钦陵的支持力量渐成众矢之的,势力范围急剧缩小。
与她的儿子打了胜仗相比,武后更相信外孙权策的经济战已然建功。
面对论钦陵狂妄的僭越之辞,她能淡然笑对,剑南道便是她的底气所在,论钦陵败局已定,她乐得展示胜利者的大度。
权策神态谦和,并不见得意之色,谨慎道,“臣以为,论钦陵言语无状,甚为可恼,主辱臣死,陛下若有忧虑,乃臣等之罪,若论钦陵有幸,得陛下允准到京,臣虽不才,愿与他正面相抗,还以颜色,且看谁家才是真英雄”
他避重就轻,言语间没有做任何判断,也没有任何建言,只是表达了自己的忠心,露出些热血模样,可谓恰到好处。
“哈哈哈”武后的浅笑变成了大笑,一手扶着腰肢,一手揉着小腹,“朕笑得了不得,朕的新安县公,年少功高,位在台省,是朕心腹肱骨,操持朝堂大计,自是英雄无疑,却无须与人比划拳脚正名”
权策只是赔笑以应,更不多言。
“罢了罢了,朕准论钦陵来京……”武后摆摆手,下达了诏令。
话才落地,一个通事舍人带着个红翎信使扑入大殿中。
“陛下,西州发来紧急军报”
武后看了那跪在地上的信使一眼,抬抬眼皮,返身落座,“念”
信使将军报交给通事舍人,通事舍人捧着军报,趋步上前,本想着上前交给内侍,转呈上官昭容。
“交给三思”武后叫住了通事舍人,武三思力挺皇嗣李旦出征,又笃信西塞战事报捷,由他揭开谜底,想来更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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