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苑,庐陵王府西侧。
时至深夜,四野黢黑,一处偏远跨院,有一灯如豆。
“此事乃天赐机缘,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亢奋激昂的,是鸾台侍郎、同平章事王方庆,如获至宝,兴奋不已。
“天?天是什么?陛下给大理寺的旨意,相爷不知道?”反对的声音随即响起,声音尖利,却是个宦官,此间的地主,神都苑宫监杨思勖,他的神色很难看,语带讥讽,“陛下说没有的事情,相爷偏要说有,相爷一身虎胆,是要试一下陛下的刀锋?”
“哼哼,劳动宫监提醒,本相谢过了”王方庆皮笑肉不笑,“我却不是那有勇无谋之辈,敬晖大兴牢狱,冤杀平民士绅,永丰里血流成河,只须稍加点拨,令那些苦主到洛阳府击鼓鸣冤……”
“咳咳”一旁寂寂无声的中年美男子,清咳一声,王方庆当即便住了口。
他是韦汛,韦氏一族继韦温之后,在神都朝堂的头面人物,此时他端坐在坐榻上,捧着一杯茶细品,沉毅肃然,自有一股威势在身,与在朝中畏首畏尾,战战兢兢,动不动就痛哭流涕,不要体面的样子,有天壤之别,“相爷,我提醒你一句,洛阳府尹,乃是郑重”
“韦郎君说的是”王方庆对他很是礼敬,坐直了身子,如对上官,“我的打算,也并不是真要寻个公道,只要此事缠绵反复,一拖再拖,无休无止,那么敬晖试图掩盖权策逆伦丑事的图谋,便无法得逞,反倒能将这个污名与他坐实”
“王相爷却是好谋算,只是不知当日江南道案发,为何束手无策,龟缩不出?”杨思勖又开口了,一如既往尖酸刻薄,“新安县公是殿下亲外甥,太平殿下是殿下亲妹,你如此作为,将殿下置于何地?”
“本相如此安排,正是急殿下之所急,为殿下清理门户”王方庆眉眼阴沉,江南道案发,他见势不妙,生出了二心,与梁王武三思过从甚密,后来权策发动白檀木案,将局势逆转,他才又狼狈掉转头攀附回来,是他的耻辱,“当日追到鸾台通风报信,杨宫监却是对权策关爱得很呐”
“老奴与新安县公交好不假,即便是殿下当面,我也敢落落大方认下,总好过王相,不要了面皮,去呵武氏逆贼的卵子”杨思勖拍案而起,一句话撕破了面皮,“那梁王武三思如日中天,你去呵卵子便罢了,那武懿宗,明明是冢中枯骨,却也要扑了上去,真真没了廉耻”
“混账,你个阉宦鼠目寸光”王方庆挨了这通辱骂,也是按捺不住,戟指杨思勖,怒骂回来,“殿下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联络武氏,乃是王妃的指令,你口出污言,莫不是对王妃不满?”
“联络武氏,便联络武氏,你自去勾连武三思,老奴何曾有过二话?”杨思勖也是一肚子火气,暴跳如雷,“那武懿宗与新安县公势成水火,又已失势,毫无价值,你与他联络,岂不是白白给殿下树敌?”
“你……冥顽不灵,权策若有心扶助殿下,自应以殿下大局为重,像他这般虎狼,屠刀高举,大杀我等同道不是一回两回,又有何值得期待之处?”王方庆气得跳脚,逼到杨思勖面前,口沫横飞。
“那相爷告诉我,新安县公哪次屠杀,不是那些所谓同道自寻死路,招惹新安县公在先?”杨思勖有武艺在身,脚下生根,夷然不惧。
“你……”王方庆还待再争辩,却见韦汛轻轻抬手,当下闷哼一声,不再多言。
“联络武氏是必须,交好权策也是必要,都是房州同道,不必争执,伤了和气”韦汛声调柔和,却不容抗拒,眼睛更多盯着杨思勖。
这人虽是个宦官,却以武艺忠义闻名,在内侍省和十六卫声望极高,又执掌御前的北衙兵马,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是此人颇为迂腐,不晓得权衡妥协,又是个只认庐陵王不认庐陵王妃的,颇为棘手。
杨思勖也哼了一声,闭目养神。
“王相,即便坐实了权策污名,我等亦无所得,一旦事态败露,后果不堪设想,恐怕难称划算”韦汛温声道。
王方庆双目大亮,赶忙凑上前,张口欲言。
“且慢”杨思勖突地站起身,“韦郎君,王相,老奴另有要事,先走一步”
韦汛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
王方庆冷哼一声,“这阉奴,还算有几分眼色”
武安县公府,李笊夜不能寐,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踱步,忧思重重。
权策与太平公主之事,沸沸扬扬,在朝堂上不定会衍生出什么样的波澜,虽早有端倪,但终究是因他传了假消息而酿成,他的心中,惴惴难安。
“啪……”李笊双目一凝,以拳击掌,下定了决心,“来人,备马,我要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