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二年十月初一,朔日大朝。
武后当朝下制,诏命金吾卫大将军、河内王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领左豹韬卫、右玉钤卫,左、右金吾卫,万骑、焰火军等军共计十五万人出兵东征,左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右玉钤卫大将军侯思止,万骑将军拓跋司余,焰火军副尉薛崇胤等一同出塞。
制令上,却是采纳了权策的说辞,武懿宗诽谤北都,前军不利,发往军前,戴罪立功云云,只是看排兵布阵,除了东都千牛御前守护有责,大周的百战精锐几乎倾巢而出,有心人自不难察知前方战事之惨烈,武后心中之雷霆。
上官婉儿站在御座侧后,双手笼着放在小腹前,腰背笔挺,如画的眉目肃然,颇有巾帼宰相的威严,只是袖笼之中,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磋磨着右手的无名指,那上面有一个绞丝的金环,用红色绿色的翡翠玉石,嵌了一朵小巧的花,正中间有一个晶莹剔透的东西,虽从未见过,只是亮晶晶的,到处都是斜面,四下里闪着光,讨人喜爱得紧,这是武崇行带进宫来的,戴在自己手指上,严丝合缝,宛如天生,上官婉儿悄悄皱了皱鼻子,心头柔情涌动,默默娇嗔,“惯会讨巧卖乖,骗人心肝的坏人”
偏过头,谢瑶环平素站立的位子上,已经没了人,心下顿时一空,神思翩飞,他到了哪里呢?
“陛下,义阳公主府急报,左羽林卫大将军权策留书离京……”早就备好的戏码终于上演,涌出众多不明真相的朝臣出列弹劾,上官婉儿双目一凝,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官位姓名,她给自己定下一个小小目标,郎君回返之前,要将这些人清扫出朝廷,免得郎君回来看到了,糟心添堵。
与剑南道一样,他在前方冲锋陷阵,她在后方稳固大本营,他们,从来都在并肩作战。
“……罢黜权策左羽林卫大将军之职,为保天朝体面,令侍中李峤、鸿胪寺卿邓怀玉出使突厥,令权策为副使……你二人立刻疾行出京,赶上那混账,行止进退,无需上报,酌情商定便可……”
李峤和邓怀玉出来领命,匆忙敛起官袍,小步疾趋,出殿而去,朝臣都是一头雾水,权策任性妄为,陛下竟派出两员重臣出京为他做面子,行止酌情商定,李峤弱势,邓怀玉是权策的人,那不是由着权策说了算?
是权策佞幸,恃宠而骄,胡作非为,还是说,陛下,糊涂了?
“臣冬官侍郎宋璟,修筑驰道公务已成,回朝缴旨”宋璟面色沉重,他曾与麻仁节等人共同戍卫涿州,还起了些争拗,岂料,分道不过数日,阴阳已然两隔。
“卿远行辛苦,功勋卓着”武后闻言慰劳,“着复官秋官尚书,为朕理刑天下,莫失朕望”
宋璟听到恩旨,犹疑了片刻,俯首领了旨意,退回朝班,他如今已不是一人独行,个人得失乃是小节,大局成败才是要点,先接下也好,若有必要,再出京一次便是。
宋璟姿态清淡,朝中却疑云大起,方才出列弹劾的,颇感懊悔,瞧这意思,权策离京,定是另有内情,不免有人联想到契丹战局,莫不是权策出京是向突厥求援?
啧,不好说,不可说啊。
蔚州,呈盆地状,南部深山、中部河川、北部丘陵,涿州、崇州相继沦陷,蔚州成了北都并州以北唯一的屏障,留守府长史武延基发下军令,召集辖下各州铺兵折冲府兵马数万人,云集蔚州,抵御契丹侵袭,北部丘陵地带遍设营地,节节防御,壶流河南岸布置大军,据河而守,契丹主力在胜州方向,与武三思集结的第二梯队备御主力决战缠斗,在蔚州方向的是一支偏师,用以牵制北都留守府。
“杀啊……”
黄獐谷中,大批戴着蓝色盔缨的步卒身着重甲,挥舞着长刀,迎着骑兵猛冲,为另一支大周军队赢得撤退时间,谷口偏狭,逃窜的和追击的,都只能少量循序而出,这些步卒等得不耐,竟从谷外反杀到了谷中,陌刀飞舞,血流成河,到得最后,契丹的战马都不理会骑士的抽打,疯狂后退,也是奇观。
“快走快走……”
“那个小童,小心……”
涿州城破,蓝色盔缨的大周军队奉命掩护黎民撤退,黎民不识轻重,大包小包的携带家资,扶老携幼,动作迟缓,这支军队严守军令,全程在后,多次分兵迎击,迟缓契丹攻势,此次掩护,他们的死伤,比在黄獐谷时,还要多上数倍。
一个士兵救护一名失散的小童,奔逃不及,被斩掉了头颅,身死之时,犹自以身躯遮掩住小童。
“啊……”壶流河北岸的契丹军帐里,伏铁石在梦中惊醒坐起,使劲闭了闭眼,耳边犹自回响着蓝缨军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