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奋力咆哮,声振屋瓦,三分说给岑羲听,七分却是说给自己听。
岑羲周身的燥热更甚,提着长袖挥舞了两下扇风,鼻子里呼哧着粗气,也吼了一句,“都督,若我将此事禀报朝廷,你可知下场如何?”
郑重却平静下来,理了理袍服,瞟了他一眼,“你不禀报,契丹也会”
“说白了,我将此事透露给你,本意便没想着保密,与朝中哪位大人物通气,或是奏疏禀报朝廷,听君自便”
郑重拂袖而走,出了都督府,跨上骏马疾驰而去,显然是去军营的。
岑羲在原地愣了愣神,不由苦笑,郑重分明是想着借自己的嘴,坐实他自己的罪名,无论与契丹之战胜负如何,功过一身承当,丝毫不牵累权郎君。
岑羲缓步走出节堂,他从不知,也从未体会过这种感情,觉得荒谬,也觉得灼人心肺。
他签押房的桌案上,摆放着两张信笺,一张来自于旧主张昌宗,信中有几句问候抚慰,更多却是炫耀自己的得宠和前程,最后有一句提及,请他稍安勿躁,他会徐徐图之,将他调任回朝。
“逆伦佞幸,不过区区奉御便得意忘形,必难长久”岑羲嗤之以鼻。
另一张来自房州,口吻是庐陵王府的幕僚,洋洋洒洒数十页,却是满纸废话,从他的祖父岑文本说起,历数岑家与皇族李家的渊源,浓墨重彩赞扬了岑羲对太平公主的支持和忠心,读起来令他烦躁不堪。
信中唯有一句话带有实质意义,却又语焉不详,“留意北都动向,择机而动?这是何意?”
岑羲取过纸笔,鼻尖悬在纸上,半晌落不下去,墨迹晕开,一团黑。
“主人,主人”他的贴身长随冲了进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主人,隔房大郎君传话,相爷,相爷殁了”
岑羲的手臂开始哆嗦,良久才回过神,眼圈红了红,摆摆手,令长随下去。
枯坐签押房,直到夜幕低垂,他再度拿起笔,“罪臣岑羲,涕泣顿首,上呈太平公主殿下……”
在他字斟句酌,艰难运笔的时刻,涿州城门边,有几个穿着破旧麻衣的汉子钻了城门洞出城,猫腰快跑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林地里,再出来时,已经是人人锦衣华服,光鲜无比,还骑上了神骏的高头大马,趾高气扬。
达达的马蹄,踏碎了夜空,先向北,再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