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二年三月底,春日正浓。
左羽林卫大将军权策亲自上奏本,保举豫王长子李璟为尚衣奉御,保举荥阳郑氏冢子郑镜思为司农寺丞,强力将闹到朝廷上的两人争拗按了下去。
一个清贵体面,正五品,御前行走,光鲜无比,一个却是事务杂官,正六品,是朝中与都水监、将作监并列的三大苦衙门之首。
朝野议论纷纷,都道是权郎君偏心眼儿,显然是压制了荥阳郑氏的嫡子长孙,成全了自家表兄,即便如此,权策难得亲自动手一次,朝中上下一路畅通,无人敢于作梗,很快定案。
在朝中的郑氏族人都是默认其事,还有亲近的族人特意拜访了郑镜思,劝说他徐图将来,莫要逞强任性,争一时短长,弄得郑镜思哭笑不得,碍于这出争执是权策安排,他也不好多言释疑,只是从善如流罢了。
监察御史张柬之再登义阳公主府,这次却没有与权策晤面,而是去见了李璟,权策事后得知,这老头儿不愧人老成精,当日朝会被摆了一道,不知不觉被利用了一场,当了个主角演戏给韩咸等人看,虽然他并无损失,终是对权策起了戒心,劝说李璟快些搬出义阳公主府,要自主做事,莫要偏听偏信。
李璟住在义阳公主府,浑身上下都是权策的派系痕迹,并不是权策乐见的,张柬之的出现,提醒了他,舅父李素节为王就藩多年,辗转多地,属官换了不知道多少茬,这些旧人在朝的,为数应当不少,因权策的缘故,有的与他政见不合,有的觉得权策是佞幸,有的或许讲究骨气,不愿攀龙附凤,少有人凑上前来,若是李璟搬了出去,有他们看顾,李璟站稳脚跟,团结成一方小山头,当是没有问题的,对景时候,或许能收奇兵之效。
于是乎,李璟就职尚衣奉御的次日,权策就赠送了李璟一处大宅,选了个日子,亲朋好友简单吃了顿宴席,令他乔迁了出去,自立了门户。
热热闹闹的乔迁宴会之后,权策独自一人去了邙山,拜祭芮莱。
她似是去了太久,又似一直都在。
权策双手轻抚着墓碑,口中细碎低语,“……崇敏务实强干,西峪石谷筑城之后,又助力北塞诸州水泥路修筑,功在家国社稷,如今明堂尉职务,为御前侍从官,且先沉淀一番,再谋良机,以图建功立业……崇行性子跳脱,有些偏好闲逸,但天性良善,行事机敏,在宫中行走,有婉儿管教,不怕他学了坏习气,只是他未来如何行路,我一时没有成算……你若有想法,不妨托梦于我……”
“你且放心,但有我一息尚存,绝不容他二人受丁点儿苦楚委屈”
邙山襟带山川,苍松翠柏簌簌摇曳,回响着权策斩钉截铁的承诺。
德业大街,秋官衙门刑狱,刘思礼的招供渐入尾声。
拖延这许久,并非刘思礼的本意,而是武懿宗刻意而为。
这是他的恶趣味,每每见朝中有人为刘思礼求情,或者有人要秋官衙门尽快厘清案情,惩处刘思礼,还百姓公道,再或者,有人试探着弹劾他诬陷朝臣,屈打成招,他都想仰天大笑。
只是令他心底深处有几分失望的是,御座上的九五之尊,令他莫敢仰视的堂姑母,却是始终抱有耐心,看向他的眼神,都是淡淡的,若有深意。
“……联结龙兴之地,聚集忠义之士……兴复李唐,再造河山……”
武懿宗的手在兴奋地颤抖,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只是你们,你们这些绯袍官加上一些地方官?没有旁人?”
“没有,或者有,我不知道”刘思礼瞟了他一眼,淡然摇头,他的身体调养得不错,脸上却仍旧没有血色,正值盛年的他腰背都佝偻了下去,这漫长的招供,蚕食着他的灵魂,他是李唐元勋的子嗣,即便不能像扬州徐敬业那样揭竿而起,却也有他的底线。
“呵呵”武懿宗笑了,反手一个响亮的耳光甩了过去,将刘思礼打了个跟头,阴着脸道,“你是庐陵王东宫旧人,你们这起子人,阴谋造反,意图拥立庐陵王,是也不是?”
刘思礼嘴角沁出一条血丝,脸上痛苦之色难以遮掩,却是咧着血盆大口笑出声来,“哈哈哈,殿下着相了,下官能招供这些人,已经是极致,至于幕后谁人,下官说了,你未必能办,下官不说,你也未必会放过,殿下大事成与不成,不在于我,在于你的本事,一切都在未定之天,又何必为难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