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荥阳,官道上。
一个衣衫华丽的清癯老道士,正星夜兼程赶路,即便是赶路,他仍旧未曾亏待自己,乘坐着平稳的马车,有侍婢童仆伺候,每到饭时,必定要停车用膳,吃食酒菜虽不奢华,却也是寻常人家难得之物。
到了荥阳城外,老道士摇身一变,变得衣衫褴褛,满面血污,神情惶急,犹如丧家之犬,他逢人就拉住,纠缠着追问荥阳郡衙署所在,如同疯癫,街上行人大为惊恐,四散奔逃,有官差巡查到此,也被他拉住追问衙署,声言自己是游方术士,因察觉重大阴谋被人追杀,要见朝廷官员报案。
官差将信将疑,并未立时行动,那道士一头磕倒在地,砰砰叩头,血流遍地,再三请求,四下里不少百姓渐渐围拢来,见道士可怜情状,纷纷声援,官差无奈之下,将那道士带进衙署。
荥阳令郑善应坐堂,见道士腌臜之态,先有几分不喜,瞪了凭空招惹麻烦的官差一眼,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首告何事?本官有言在先,以民告官,必先受刑,所告无据,反坐其罪,本官劝你谨言慎行,莫要自招祸患”
恐吓了一番,才又拍惊堂木,“说”
“贫道乃是云游散人,名唤张璟藏……”道士端正身躯,气势自有一番不同,郑善应眉头一轩,这个名号他是听过的,在河北道享有大名,察觉此事并不简单,眼神一动,早有贴身幕僚呼喝两句,将衙役驱逐了一些出去,只留下心腹之人。
那道士恍如未觉,自顾自地道,“贫道向来潜心相面之术,间或悬壶济世,与世无争,上月受邀入豫王府为供奉,偶然发现豫王府后院竟有不可告人之秘,非但在府中各处八卦要位私设鼎器,竟还于马厩之中豢养数头麒麟幼兽,面朝西方,吞噬神都王气,阴谋叛乱之心,昭然若揭,贫道发现之后,便意欲首告,岂料豫王府察觉,一路追杀,贫道一路逃奔,至此地才稍得喘息,报官投案,请府君速速禀报朝廷,扑灭叛逆”
“咣当”郑善应身形不稳,连人带椅子摔了个脚朝天,顾不得威仪体统,四肢着地,一骨碌翻滚起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堂下跪着的张璟藏,很想问他,与自己何等仇怨,为何要将自己拖入这等要命的浑水中,指了半天,终究没有问出来,整个人如同破裂的气球一般佝偻萎靡,拿不定主意。
“左右,将此人拿下,堵住嘴巴,卸去下巴,提防自尽,押入府君签押房,不得有误,不得多嘴多舌,仔细你们的脑袋和家人”
好在他的幕僚是有定力的,他也是郑氏族人,声色俱厉代他做了措置,亲自监督官差妥当处置了,想了想,又回头对张璟藏说道,“道长莫怪,兹事体大,我等须做一核查,为保万全,只好委屈你了”
张璟藏似是早有准备,面色不惊不变,“官人客气了,只须有吃食酒水,贫道不觉委屈”
幕僚顿时高看一眼,拱了拱手,退了出去,见郑善应仍旧失魂落魄,六神无主,轻声提醒道,“府君莫慌,此事并非府君一人之事,何不回府请示族长?”
郑善应眼睛灼灼发光,连连点头,提起衣摆,一溜烟奔了出去。
幕僚在后,长长吸了一口气,颇感郁闷,他洞达朝野消息,不由喟叹,这无休无止的争斗,何时才有尽头?
荥阳公府,郑氏祖宅。
老族长郑怀仁沉默着听完了郑善应的禀报,橘皮一般的脸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抖动了起来,“善应,你意如何?”
郑善应找到了倚仗,脑筋又活络起来,“此事,怕是瞒不住,依侄孙之见,要不就奏疏一封,连人带奏疏一同递解神都?矛盾上交,不沾因果”
“幼稚”
一声呵斥,令他满面涨红,这句却不是老族长骂的,而是族长的嫡长孙郑镜思,年岁比他小了一轮不止,地位却比他高得多,他曾进了神都一趟,虽先后做了太平公主府邑司长史,冬官衙门营缮郎中,最终却铩羽而归,被流放岭南,家族用了不少的力气,才将他捞了回来。
“你将他递解神都,怎会不沾因果,当神都权郎君、皇嗣和太平公主等人俱是打不还手的善男信女不成?”
郑善应为之一滞,无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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