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武后移驾仙居殿,心境甚好,与张昌宗玩乐宴饮,放浪形骸。
上官婉儿得了空闲,即刻出宫,命身边亲近人持她的手札散去四方,先行做好安排,她自己,则乘坐车辇,不疾不徐德业大街行去。
她的车辇与骑着马的宋璟迎面碰上,宋璟以袖掩面,佯作未见,也不见礼,他受到了沉重的压力,他一向认为刚正不阿的尚书狄仁杰,他所唯一认可的武家人,春官尚书武攸绪,都迫令他暂缓处置裸身告御状一案。
见到眼前的上官婉儿,他哪里还不知晓其中关窍,只怕明日,他再也不需要处置这个案件了,留守在秋官衙门的另一名秋官侍郎,可是李尚隐,上官婉儿的门下走狗。
宋璟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间装满了冬日冷气,满心羞愧,日后再也没有颜面抬头看公堂上执法如山四字。
上官婉儿入秋官衙门牢狱,将车辇随从全都摆在衙门口外,生怕别人不晓得一般,孤身一人进了监牢,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上官婉儿又只身出来,登上车辇,并未原路返回,绕着内城几乎转了一周。
“主人,思恭坊到了”亲随隔着轿帘禀报。
上官婉儿掀起轿帘一角,看了看那栋在夜色中灯火通明的豪奢大宅,清亮的眸子眨了几下,几颗豆大的泪珠顺着丰腴的脸颊滚落。
这里哪里是家?她上官婉儿早已六亲死绝,孑然一身,要这没有一丝热乎气儿的家,又有何用?
渡尽劫波,好容易找到托付终身的良人,如今为女皇所忌,形格势禁,转瞬又要变成陌路,名节糜烂,满心苦楚,遍体鳞伤,更与何人诉说?
“不回府,回宫”上官婉儿咬了咬银牙,提起衣袖,将泪水一股脑擦干,为保这一条残命,她受过的磋磨何曾少过?她要冰封这颗易痛的心,不再信谁,也不再靠谁,终要熬了过去,等到云开雾散,破晓天明的一天,与心爱的郎君,光明正大,一同走在日光下。
上官婉儿车辇未到宫门,秋官衙门便传出消息,大牢中新收押的十数名囚犯,全数因病暴毙,无一幸免。
上官婉儿并未隐瞒行藏,朝中耳目消息不算闭塞的,都不难知晓,这些状告她渔猎男色的朝官,是死在谁的手里,影影绰绰,上官婉儿在放荡之外,更得了酷烈狠毒之名。
上阳宫,麟趾殿,此殿原本是举行宴会的地方,因东宫修缮,皇嗣移居在此。
麟趾殿的正殿,规整肃穆,有开阔的殿前广场,除此之外,还有众多配殿相辅佐,后方则是占地广大的园林,并不像前殿一样板板正正,亭台楼阁,回廊假山,一应俱全。
武崇训兄弟情深,火急火燎跟着亲随来到麟趾殿边角的一处阁楼里,确认了斗殴事件发生在此处,兴冲冲当先冲了进门,却见四下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里有人斗殴?
“咚……”的一声,后脖颈受到重击,剧痛之下,武崇训强撑着转过头,看到自己的贴身亲随,面上挂着阴险的笑容。
“贼子背主”这是武崇训脑中残余的念头,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啪啪……”亲随拍了两个巴掌,阁楼后头冲进来两个壮汉,将武崇行用黑布麻袋装了起来,钻进了麟趾殿后的密林中,由此地起始,林地一直绵延到九洲池。
离此地不远,瑶光殿掖庭,上官婉儿换上一席素色衣衫,枯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娇美的容颜,痴痴发呆,神飞梦杳,她无比想念与权策一路同行的剑南道,那时,她是个最纯粹的女人,有个最爱的郎君。
“待诏,崇行小郎君来了”门外有宫女通禀。
上官婉儿怔了怔,微微苦笑,“就说我身子不爽,不便待客,令他回去早些安歇”
那宫女显然意外,以往武崇行无论多晚过来,上官婉儿都要陪他玩闹,很是宠溺,她也不敢多言,应了声,脚步窸窣,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