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策也是笑得前仰后合,敏锐觉察到有一束视线一直缠绕着自己,他没有立刻对望回去,缓了片刻,循着方向看去,正是太平公主身边落落寡合的谢瑶环,视线在她身上游了一圈,看到那支显眼的翡翠羽毛,心下微动,上官婉儿的猜谜游戏,似乎有了答案。
谢瑶环似也察觉了他的打量,只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两人眉来眼去,权策身边高官大将云集,愈发壮观,勉强应付着身边人的武延秀,眼中神情越发笃定。
说笑间,夜幕四垂,华灯初上,宾客到齐,武攸暨、太平公主、义阳公主带着权策、权泷、薛崇胤、武崇敏等主家人士,先去皇嗣案前躬身致意,寒暄了片刻,又去拜会了武三思和座中年纪最高的豆卢钦望,宾主各自落座,宴席开始。
正觥筹交错间,宫中女官上官婉儿上门传旨。
“……安西都护府司马权泷,行事恣意,暴虐百姓,侵凌无度,滥征突厥、西域十国民夫,筑城之功,历时十月乃成,前后死伤十数万人,破家者更倍于此数,安西都护府内路路皆哭,黎民惨不堪言……诸国外藩使节及随行营缮员外郎卫遂忠严词弹劾,怨愤沸腾……朕操刑赏天下之大柄,论其功过,应予相抵,然女官建言,以其少年,不可虚纵放任,朕欣然从之,特罚鞭笞二十,罢免去官,遣退回籍,终身不得入仕……”
上官婉儿的声音朗朗,在太平公主府上空飘扬,宣读的旨意出自她手,以她过目不忘的才具,几可成诵,她不敢去看权策的神情,事实上,她不敢去看阶下任何人,脑海中回响着权策的声音,在剑南道处置羌人和吐蕃之事,权策曾对她说过,“驱四藩自相夷戮,异族弱乃中原之福”,权泷在西峪石谷惨烈行事,大肆减丁灭户,定然也是遵照权策的心思所为。
既是她郎君的主意,那定然是对的,何罪之有?
在大喜宴会上,做这等上门打脸的恶事,还是对权策做,上官婉儿无地自容,念到女官建言一句,声音抖了一抖,眼泪被冷风吹落,滑到口中,又凉又苦。
“啪啪啪……”权泷在自己立功的接风宴上,被按倒在地,扒掉裤子,露出臀部,硬生生挨了二十鞭子,行刑力士想来是得了叮嘱,力道极大,二十鞭子抽完,权泷已然口吐鲜血,面孔青白。
权策等人抢上前去搀扶,宴会众人无不唏嘘叹息,一颗冉冉升起的干练之臣,竟以如此悲凉姿态仓皇坠地。
监刑完毕,上官婉儿往前踏了一步,却有人直挺挺挡在她面前,是薛崇胤。
权策嘴角微动,眸中精光闪过,并未出声制止,侧转身,避而不与她相见。
薛崇胤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逐客之意昭然,“有劳待诏,家中纷乱,恕不远送”
冷风拂面,上官婉儿的衣袍和发丝一同随风而起。
她微微躬身告罪,转身出门而去,不乘车辇,步行在冷清的长街上,心中空荡一片,怅然欲哭,身后从人如影,她不敢放出哭声,一任泪水逆流,胸中绞痛,权策的侧身剪影,她是极爱的,挺拔又俊逸,屡屡随风潜入梦境,勾起竟夕相思,今夜之见,却痛断肝肠。
月辉清浅,燃起她胸中无边恨意,并不是对权策,也不敢对武后,而是对那软弱颟顸的皇嗣李旦,观他神色怔忡,只是为天威所慑,一无所得。
便是为了你这无用之物,却是害得奴奴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