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暨怒火中烧,丧妻之痛未久,伤疤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太平公主太过残忍。
然而,他尽自愤怒,并无什么用处,形势比人强,他也承认,自己并无鱼死网破的勇气,意欲求得苟活,须得苟且,武攸暨想到这些,锐气全无,身躯佝偻下来,脸色灰败之外,又多了卑微,“攸暨无福,发妻早逝,虽常怀忧戚,然前路漫漫,终不可郁郁消沉,逝者有灵,也会宽怀”
权策大讶,看着武攸暨双唇开合,只觉陌生无比,收拾好心怀表情,隐身在人群之中,默默不语,他没有丝毫鄙夷之意,事实上,他比武攸暨还不如,人在乱局,身不由己,只能与各路强梁载歌载舞。
“驸马情深义重,人尽皆知”上官婉儿说了几句场面话,掩着嘴唇道,“只不过,这几句,怕是入不得公主之耳,还请再措辞一二”
武攸暨目视权策,旁观闹喜的众人也安静下来,有那好事者令仆役抬了桌案上来,狼毫饱蘸墨汁,手悬半空,蓄势待发。
“此情可待成追忆”权策开口了,轻飘飘吐出七个字,便又住口。
众人还在静悄悄等待,他却半晌没有动静,崔融又急了,跳脚道,“大郎,便是一句,也还差着半拉,还不速速吟来”
权策却是摇头,“言及世叔心声,一句便已足够”
这下连杜审言这等老成一些的,也是忍不住,“权少卿忒也吝啬,便是多念七个字,又能如何?”他一开头,众人纷纷出言责怪,很是千夫所指。
多念是不可能多念的,一个字都是不成的,下半句念出来,意境就变了。
权策故作高深,矜持不动,上官婉儿在上头,粉面含嗔,“大郎尽自得意,待我去禀报公主,若是公主不满,看你如何交代?”
权策心中不免惴惴。
“吱呀”一声,上官婉儿出来了,翻了个白眼儿给他,“第二问也算驸马过了,第三问,方失前妻,将迎新人,驸马又有何话说?”
再度扎了心窝,武攸暨已然无动于衷,拍拍权策的肩头,“偏劳大郎了”
权策暗叹一声,信口吟诵,“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此句一出,武攸暨以袖掩面,众人倒是熟悉了权策的风格,也没人再逼着他说全乎,吟哦之声四起,各自陶醉不已。
上官婉儿迈步下了台阶,双膝微曲,福了一福,低声道,“大郎文字,最动人心,奴奴,何其有幸”
权策侧身避开,拱手一礼,“待诏折煞权策了,待诏才名满天下,士林瞩目,正是良师益友”
他这是出自真心,抄来的东西,算不得真本事。
上官婉儿神色更柔,返身进门去了。
不片刻,闺阁朱漆门户大开,新娘子太平公主莲步姗姗走了出来,盛装打扮,一席红色锦衣,面笼轻纱,香肩酥胸半露在外头,肤色白皙,体态玲珑,妩媚多姿,诱人得紧。
径直走向权策,素手轻摆,在他脸上轻轻一拍,“你这坏心小贼,倒帮着外人欺负起姨母来了”
权策笑容灿烂,搀扶住她,“姨母,此间,可没有外人”
太平公主看了眼武攸暨,两厢正好对上眼,武攸暨心怀款曲,到底失了从容,移开视线,躬了躬身子,太平公主面无表情,扯扯嘴角,转身拉着权策的手走出了跨院。
武攸暨连忙跟上,众多闹喜的来客簇拥在两侧,所到之处,歌舞把戏杂技闹腾,锣鼓声喧天,热闹是热闹了,有心人却觉得古怪,倒是从没见过新娘子牵着傧相大摇大摆在先,新郎官在后边儿跟着伺候的。
好在大唐礼制宽松,皇室尤甚,傧相又是新娘的外甥,倒是无人挑理。
司仪武攸绪身材五短,面色清淡,穿着吉服也看不出喜庆,双手笼在袖子里,缩着脖子,似乎很是畏寒,招呼各项礼仪,导引新人祭拜天地高堂,也是有气无力,真真是个高手,只亮了几嗓子,顷刻间便让县馆里的喜气冲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