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玉衡轩里亮起烛火,祝镕坐在桌前翻阅弟弟妹妹们的功课,不多时,扶意带着韵之来到。
姑娘身披风衣,像是没来得及穿戴,不过脸上瞧着很精神,显然她还没睡着。
婚事被提起以来,韵之一直避免单独见三哥,只因奶奶的不舍,加上大姐姐和大哥的,都及不上三哥一个眼神。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孩提时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算哥哥拼命念书准备科考那几年,祝镕在屋里用功,韵之就坐在门外等,哪怕用饭时短短地说上几句话,她也不愿错过。
那时候三哥哥还是来历不明的养子,哪怕冠了祝姓,就算对他的身世有所猜测,在韵之爹娘眼里也是外人。因此屡屡向祖母进言,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们兄妹亲昵,甚至担心老太太将来会把韵之直接许配给祝镕。
“要见二小姐,还真不容易,更深露重的请您来,搅您清梦了。”祝镕说,“二小姐请坐。”
韵之拽着扶意的胳膊,一脸委屈和嫌弃:“你看他。”
扶意便瞪了丈夫:“你再欺负人,我可把妹妹带走了,真讨厌。”
“快坐下,这么晚了,我们长话短说。”祝镕道,“扶意,你也坐下。”
韵之依偎着扶意坐,对于哥哥要说的话,内心十分紧张,可是当听得,皇帝要逼老相爷提早辞官,闵家可能不复从前,她反而没那么紧张,只冷静地问:“会伤害他们的性命吗?”
祝镕道:“他们自己也会明白,皇帝是将计就计,想要尽可能地保全尊贵体面,就必须顺应时势。性命必然无忧,但往后家业如何为继,全落在了闵延仕的肩上。以延仕的学识才干,他日官拜宰相并非不可能,但在那之前要走的路,很不容易。”
扶意温柔地说:“这些责任与担子,同样会压在你的肩膀上,我和你哥哥商量,必须让你知道闵家之后可能面临的境地,让你自己来决定,是不是还要嫁去这样的人家。”
韵之看了眼嫂嫂,又看了眼哥哥,低下了头,一时没说话。
祝镕道:“你若害怕,若不愿意,明日回绝他们便是。哪怕两家撕破脸皮,我公爵府也无所畏惧,更不必担心因为此事而影响你将来嫁人。”
“可我想做对他好的人,就更应该在这样的时候,在他身边。”韵之垂着眼帘,平静而安宁地说道,“事情就在眼前了,闵家必然受重创,那就等之后我风风光光嫁过去时,先拉他们一把,给他们挣回几分体面,这样多好?”
祝镕茫然地看向扶意,显然对妹妹的“傻气”不知所措。
扶意示意他要有耐心,自己则问韵之:“不论他们家变成什么样,你都愿意嫁?”
韵之颔首:“我是嫁闵延仕这个人,其他的,无所谓。”
祝镕微微恼道:“他何德何能,值得你托付终身?”
韵之抬起头看着哥哥:“难道在哥哥眼里,扶意是对你托付了终身吗,她只是嫁给你而已,她这辈子还在她自己手里,自然,我这辈子也在我手里。”
祝镕看向扶意,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扶意的到来,对韵之的影响太大,若家里不曾有这位言先生,韵之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
扶意冲相公笑:“我们来时就说好,听妹妹的。”
韵之说她哥:“你别冲扶意瞪眼睛,又不是她逼我嫁给闵延仕。”
扶意温柔地调节气氛:“都是我的不是好不好,你们可不要吵起来,兄妹俩好好说话。”
韵之向哥哥欠身:“我会好好的,你放心,我若不好,你把我接回来就是了,难道你不愿养我?”
祝镕眉头紧蹙:“你连闵延仕心里怎么想,都不知道,你们甚至不单独见面谈一谈,我接你回来容易,可你受过的伤,如何从人生里抹去,又如何从我心里抹去?”
“我知道他未必想娶我,但若娶了我,也不会亏待我。”韵之说,“可能他谁也不想娶,那不是更好,是我选了他,他心里怎么想,不重要。”
“祝韵之!”祝镕担心不已,站在他的立场,无法理解妹妹宁愿牺牲自己的勇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将来他一辈子对你以礼相待,你也高兴?”
韵之轻轻一叹:“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磨唧,我都不怕的事,你怕什么?难道你真以为,我看中他的样貌,真以为我为了报答他,又或是同情可怜他?哥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样多好?”
祝镕严肃地问:“若是你的付出,一生都得不到回报?”
韵之道:“那就后悔呗,合离也好,让他休了我也好,话说回来,为什么女子要合离这么难,却允许男人以七出来休妻?”
祝镕一时语塞,这世道的不公,他也无法苟同。
韵之又道:“再者,若是一位男子看中某家小姐,千方百计想法儿去提亲,最终娶得佳人归,世人就会说,是他的真情真意感动天地。既然如此,换一换就不成了?我看中了闵延仕,我喜欢他,我要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