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再次跪下:“儿子心里一直憋屈这件事,这些日子那么多的贺喜恭维,每一张笑脸背后都是在讽刺嘲笑我可悲的身世。原本我是谁生养的,儿子当真不在乎,可现在人人都认定,我是为了前程而拼命往脸上贴金。父亲的用心自不必说,您事事处处都是为了儿子,但母亲她……”
他顿了顿,当着父亲的面握紧拳头道:“儿子是看在您的面上,看在祖母的面上,二十年来尊敬她顺从他,可她是怎么对待儿子,难道儿子感受不到吗?如今,我却为了自己的前程和体面,抛弃了亲娘,将一个二十年来不曾善待过我的女人当做生母,我……”
“不要说了。”祝承乾的心软下来,“说到底,是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
“父亲。”祝镕膝行到父亲脚下,满目虔诚地说,“母亲的死,错不在您,能做您的儿子,侍奉在您身边,不论是嫡子还是养子,不论大夫人她如何对待我,都是我的福气。今天的事,没能事先向您交代,让您在大夫人面前措手不及,是儿子的错,求父亲狠狠责罚我。”
祝承乾用手掌擦去儿子额头的脑袋,目光越发温和:“到底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服软,知道顺我的脾气说话。小的时候挨打,但凡你不服气,哭得嗓子哑了都不肯认错,气得我啊……”
“是孩儿的错,求父亲息怒。”祝镕道。
“你大姐的事,我和她会处置,你不要再插手,那是她的软肋,会激得她发疯。”祝承乾道,“也不许再对她大呼小叫的不尊敬,过几日跟我去磕个头赔不是。”
“是……”
“镕儿。”祝承乾目光深深地看着儿子,像是要能看透他的心思,“你是爹爹的全部,这天下人人都能负我,唯独你不能,爹爹失去你娘后,靠你才活下来。爹爹要看着你,成为大齐的栋梁,成为大齐最荣耀的贵族,爹爹只想把世上一切的好都归你。”
“是。”祝镕承接着父亲的目光,“孩儿都知道。”
祝承乾搀扶儿子起来,让他坐下,劝慰道:“不要去揣测别人的恭维和笑容背后,是嘲讽还是挖苦,你只要睁大眼睛看好,他们在巴结你奉承你,甚至跪在你的膝下,这才是你要追求的一切。将来的路,爹爹都为你铺设好了,你只管大大方方地往前走。”
隔着一道门而已,老太太尚耳聪目明,这些动静她还能听得见,向芮嬷嬷使了眼色,嬷嬷便进门去,请大老爷出来。
祝承乾出门来,向母亲请罪,说是他管教无方,在家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老太太让儿子坐下,说道:“谁家里不管教孩子,你就是打断他的腿,我也怪不到你。”
祝承乾站着不敢坐:“母亲息怒。”
老太太说:“我方才在气头上,也把话说重了,你家大夫人心里该咽不下,回去多哄着点吧。”
“她不敢对您不敬,母亲教训的是。”祝承乾应道。
“你不必在我跟前装样子,不如学你儿子,说说心里话,有委屈有怒气一股脑地倒出来。”老太太明知方才屋里那场戏,孙子是铆足了劲哄他爹的,不得不再给镕儿加些码,故意道,“你生的好儿子,我不如你,母子之间从没一句体己的话。”
“老太太,您何必挖苦儿子。”祝承乾好生无奈。
“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服气,我辛苦养大的孩子,转身就说是她生的,天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老太太愤愤然,“你回去告诉她,既然是她生的,就拿出点做娘的样子来,这二十年她怎么对我孙子,我是瞎了吗?”
“是……”事实面前,祝承乾唯有低头。
屋子里,祝镕仔细听着祖母和父亲的对话,暗暗松了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就不知祖母听出自己在做戏,父亲那里到底能不能蒙混过关。挨打不辛苦,做一场戏,累得他够呛,可父亲就吃他这一套,他表现得越“真诚”,越能哄父亲高兴。
祝镕并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满口哄人的谎言,可那天扶意说,他们是一路的,他心里忽然不再感到孤独,不论如何,这世上除了祖母,又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他的用心。
“镕儿……”听见祖母召唤,祝镕立时收敛神情,恭恭敬敬地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