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的时候,莫峰就起来了。
他一夜无眠,比起躺在那儿挺尸,他更愿意在阳台抽根烟,看看山边的太阳慢慢亮出它火红的颜色,这样迎接新一天,会让他感到真实,难得的时候,还会感觉到所谓的希望。
只是,莫峰觉得,面对着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断壁残垣,他没有感到绝望就已经很庆幸了。
他还没看见太阳的时候,远处山丘上的城堡倒是先被一片橘黄的晨光照得金碧辉煌。
这个誉满天下的阿勒颇城堡,去年年底,政府军和反对派决战时,莫峰去过一次。那时这个城堡是政府军的指挥点,而他和马侑是去做采访的。
城堡离生活太过遥远,登上城堡时,莫峰没对这座古遗址有太多感触,比起这座还算保留得完整的城堡,莫峰对已经在战火中几乎化为灰烬的阿勒颇古城更有感觉,那里有市场,有旅馆,有寺庙,这些都是生活,然后现在生活都变成了废墟,面对这些从生鲜变死绝的事物,莫峰才觉得这是最让人唏嘘的。
他想得有些远的时候,太阳倒是升得快了,那么一会儿就挂在了半山腰上了。
大厅里,江河先钻出了帐篷,然后马侑也跟着出来了。
江河来到了莫峰身边,“我先下去整顿车队。”
莫峰点头,“嗯,好了叫一声。”
江河下去后,只剩厅里马侑在收拾帐篷,声音有点大。
莫峰皱了皱眉,走了过去,对马侑说:“你先下去帮忙整顿车队,这里我收拾就好。”
听这话,马侑有些不解,“我又不懂整顿什么车队,下去捣乱呀?”
莫峰脸色有些尴尬,为了掩饰,语气生硬了几分,“你要是觉得没事干,就下去多拍几张照片。”
说着,莫峰就弯腰拿起单反往马侑怀里塞。
马侑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想到有人自愿替他收拾,也就不明不白地下了楼。
这样的窘境,莫峰很久很遇上了,他颇是无奈地望向自己的帐篷,几不可闻地叹了气,然后轻手轻脚地替马侑收拾帐篷和行装。
他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小,小得都可以被外面灌进来的风声遮盖住。
莫峰收拾好马侑和自己的行装后,又走出了阳台。
他俯身望着下面,看着车队忙前忙后地整顿。一直在前面开路的车队,莫峰除了面试这些保镖时,和他们打过照面外,基本也没有和他们面对面说过话,就算有吩咐,也是他告诉江河,江河再对他们下命令。
他相信江河的能力,自然也信江河团队的能力,所以即使对他们不熟悉,却也没多操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多谨慎几分,因为莫萝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基本上算是偷渡了,要是被政府军发现,肯定得捉进牢里当间谍审问。乱世下不能奢望文明法治,而且叙利亚这个国家,就算在和平统一的情况下,那审问手段就不见得是文明的,所以一定要在政府军发现之前,把莫萝送到中国大使馆。
他正沉思时,江河走了上来。
“可以走了。”
江河说着话时,余光瞟了眼还没收起来的帐篷,再溜一圈整个大厅,没发现莫萝,他大概就猜到了,人还在睡呢。
莫峰点了头,沉默了几秒,开口:“我们走的路线,审查检查站多吗?”
江河回答:“挺多,我们出了阿勒颇后,要经过哈马、霍姆斯才到大马士革,这几个大省,前后两个出口肯定有检查站,中间经过的城镇应该也会有不少,估计至少有二十个检查站要过。”
此刻,莫峰的眉头已经蹙得很深了,他边想边呢喃:“二十个,太多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莫峰说的话,听着虽然没头没尾,可是江河听得明白。不过即使明白,江河还是选择沉默。
莫峰想着想着,目光又落到了山丘上的城堡那边。他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哈桑上校,是叙利亚的一名指挥官,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关键是他欠了莫峰一个人情。
莫峰一想到哈桑,心里就有了决定。
莫峰对江河说,“我们分开走,你和马侑跟着车队继续向南走了,我带着莫萝先向东走,穿过台德木尔山脉,然后向南,中间会经过巴尔米拉,在那儿补给后,再向南穿过沙漠,最后到大马士革。”
对于这个骇人惊闻的路线,刚开始时,江河先是靠着自己的艺高人胆大,保持着平和心态,但是越听下去,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听到最后简直整张脸都青了,也不知道是吓青的,还是气青的。
“我不同意,你这是玩命!”江河反对得不容置喙。
莫峰继续说,“我在塞菲拉城有一个认识的上校,我有办法让他同意我和莫萝跟着运输军队或者巡逻军队到巴尔米拉。政府军前一个月在恐怖分子手里收复了巴尔米拉,也算是比较安全,后面的沙漠区,我们只有要足够的补给,走一天就可以到大马士革,这一路城镇少,检查站就几个。”
听完,江河脸色是缓和些了,但依然难看,他沉思了好一会,开口:“不行,还是太危险了,这条路情况太不确定了,路上任何一个可以隐蔽的地方可能都埋伏着恐怖分子,要是遇上了人数比较多的,就算你跟着军队,也是跟着他们归西。”
这个情况莫峰不是没有考虑到,可是相对于肯定要过的二十多个检查站,他觉得神出鬼没的恐怖分子反而没有那么危险了。且不说现在局势稳定,大多数恐怖分子都被打走了,就算真遇上恐怖分子,凭借着政府军多年的战斗经验,那些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小部分恐怖分子,就算以多欺少,也不一定是政府军的对手。
这么一考量,莫峰更加坚定了,“江河,就这么干吧,我有信心一根毛也不少地回到大马士革。”
江河和莫峰相识了五年,他早就知道莫峰这个人,话不多,但是说一不二的,说出来的决定,也基本不会改变。
于是,江河不打算劝了。
其实如果撇开客户和车队安危的话,江河很欣赏莫峰做出这个决定的胆识和顾全大局的周到——他想护好这个女人,但又要保证马侑和车队的安全。
但其实车队的职责是保护他们的安全。
江河想到这,心里便有了决定,说:“好,可以按你说的做,但是我和你一队,马侑跟着车队走。”
莫峰点头,心里感激,便由衷地道了声,“谢谢。”
江河撇了撇嘴,“大可不用,保护客户,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话顿了顿,他不禁望向了帐篷,想了想,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她现在是什么来路?虽然这是我工作,但我做事总要求个明白。”
莫萝本来就是身世清白的,莫峰自然不忌讳江河的问题,回答:“虽然她被库尔德人绑这事的确容易让人质疑她的来路,不过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她肯定是安分守法的中国公民,至于被绑,你看她这身土耳其女孩的装扮,应该就知道被绑错了。土耳其政府和库尔德人的恩怨由来已久,加上最近土耳其的强硬态度,库尔德人绑土耳其人对土耳其政府施压,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听莫峰这番解析,江河再想到莫萝一身不合适的土耳其服装,觉得这说法说得通,而且觉得真实情况大概八九不离十。
不过真这样的话,那姑娘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江河这么想着,那质疑的目光慢慢就变成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