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马不停蹄回到北京,就不得不一头扎进复习资料中,这是他出国留学前必须要通过的考试。
大学四年的理论科目,他得在三个月内消化完,然后参加补考。亏得他初中到高中这段时间,还算是把学习当回事的学生,即便过了三年的重武轻文部队生活,学习状态没有以前好,但底子还是在的。
只是考前六天,他耗了五天转了半个地球。所以,考试前一晚,他是不得不通宵达旦的。
考试早上八点半考试,连续考了三小时。
考完,他立刻回宿舍倒头大睡。五天的舟车劳顿,一天一夜的考前冲刺,他就算自诩为钢铁侠,也挡不住身体的劳累。
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他才刚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宿舍就被推开,三个月不见的孙猴子,撒着欢进来了。
“嘿,我总算赶在你小子出国前的一晚回来了,你小子感不感动?”
孙猴子和江晨是同一学校的。两人也算有缘,三年前同在一个新兵连,新兵下连后,也一起被分到云南都龙边防部队。
不过,江晨因为要出国留学,申请提前三个月结束服役期,回到学校补上大学本科的全部科目。
江晨的睡意还没有完全褪去,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
孙猴子奇怪了,“怎么回事呀你,不就一场考试?能把你累成这驴样?”
到底是什么把自己累成这驴样,江晨实在不愿提,下意识地克制自己不去想。他刷地站起身,去了阳台刷牙洗脸。
孙猴子心里更奇怪了,跟到了阳台,眯着小眼睛看了江晨好一会。
这货绝对有情况。
孙猴子可以确定,可见江晨不愿提,默了默,念在他人明天就要走,就不继续刺激他了,于是便换了话题。
他说:“阿呆他留在部队了,有任务,来不了,叫我给你带句话,‘一路顺风,好好保重’。”
江晨含着牙刷头,点头,表示收到。
“还有,今天万山河也回来了,今晚你和你家老爷子吃完饭,有时间出来聚聚?”
江晨已经他嘴里的漱口水吐出来了。
他点了头答应,就开始一把一把地往自己脸上泼冷水。
江晨家的老宅在东城区东直门那带。
他开车回老宅,总要经过自己读过的小学,看见小学就总能想起自己小时候带着一帮矮冬瓜在乖乖牌学生面前充大款,那牛气哄哄的傻样。
是的,江晨虽然祖籍在玉山镇,可是他打小是在北京老胡同里长大的。
上初中的时候,老爷子调到玉山镇当政委,也带着江晨过去了。结果在玉山镇一呆,他就呆了一个初中和高中。
不过他的很多猪朋狗友还是在北京的,以前长的假期也基本回北京呆。他的伯父伯母、姑父姑母等等的很多,其中不少都是在北京安家的。江老爷子不和他一起回北京的时候,他懒得回老宅,直接就挑一家亲戚,拎着小小的行李包,就往里住一个假期。
因为家族传统,家里的亲戚本来就走得勤快,到了江晨这一辈,阴盛阳衰的,老爷子四个儿子,结果生的都是女儿,除了他的三儿子,也就是江晨他爸,生了他这个独苗,又加上自小就没爸妈,是以亲戚们就特别偏爱了他一点,基本都当半个儿子养。
因此,江晨住亲戚的屋,也能像住自家的屋一样,一点也不客气。
前一年,江老爷子调回了中央,也就回到老宅住。
老宅几年前翻新了一次,但还是保留了四合院的基本结构。
江晨在车库停车后,没有直接走进正房大厅,而是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大厅的一个落地窗边上。从他这个角度窥探大厅是最好的,隐蔽却360℃没有死角,设计师是江老爷子一个搞军事工程的老战友,他的初衷是让里面的人360℃无死角地观赏庭院中间的流水高台。
这高台是由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宽6米,周长66米,正对着大门处,有一道由黑檀木砌成的矮桥横跨其上,这桥宽6米,但却只高出石面6公分。乍看一眼,这也就是一块被磨得亮锃锃的石头,不值得多费眼神,然而它的真正灵魂是下面的一泓活水。
这宅子虽然大,但没有过多的装潢,墙体是没有油过漆的,幸亏建这房子的工人手工好,糊的水泥,叠的红砖都很规整,才让这不加修饰的墙体不至于难堪,而门窗桌椅清一色用得都是普通的虎皮樟木,同样地,不上漆,不过被磨得很光滑。
没办法,老一辈的人,始终觉得实用就行,花架子一向不在乎。
而这宅子唯一一处被煞费苦心地对待的,就是这流水高台。高台上这一泓活水,有六公分高,因为装了自转抽水泵和过滤装置,所以永远都潺潺流动,清澈见底。在高台中,零落落地,还栽了几株风车草,虽是几株,但是风车草株丛繁茂,顶部叶片散成星形,如招摇的绿绸带,倒也是秀雅活泼得紧。
白天这流水高台自有其别致之处,然而晚上的流水高台,才是它真正的美。
到了晚上,无论是月圆还是月缺,只要有一抹银白投在悄然荡开的波纹中,都会被散作不规则的银色鳞片,照得风车草若隐若现。那一番夜景,不敢说无与伦比,但是绝对地引人入胜,而入的就是各自心中胜地了。
正房大厅里是果然已经挤满了一堆亲戚,江晨认命地吁了口气。
他不确定自己前几天溜出去的事有没有被老爷子发现,要是被老爷子发现了,肯定得要他一通报告,而报告之后,不分青红皂白,肯定是先两小时的站军姿。
一想到这个,江晨就头疼。
然而,前面就是龙潭虎穴,江晨现在也只得硬着头皮踏进大厅。
江晨先环顾了大厅一周,没见老爷子的影儿,大概还在单位上。他的伯父伯母,姑父姑母等等一众人,一见他回来,就招呼他往他们那边坐。
江晨知道,他一往那儿坐,肯定得上来就先被三姑六婆上下其手一番,然后耳朵就得受伯父姑父叔叔们语重心长的一番洗礼,再接着就是应付三姑六婆们七嘴八舌的轮番轰炸。
这也是很让他头疼的事。
他往边上坐一堆的兄弟姐妹们抛了一个求救的眼神。然而一个两个,扎堆地凑一起,就朝他幸灾乐祸地摊手,很有吃瓜群众的自觉。
今天他最够仗义的小叔没有来,他是不奢望有援手了。
江晨咬牙,深入了虎穴……
莫约被折磨了一个小时,江晨终于抽身出来。
江晨觑了一个空子,赶紧逃难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是安置在东厢房里的。
然而一进房,后面跟上来的堂姐表哥们就鱼贯而入。
大表哥周明当头就来一句:“你这个狗崽子,吃了雄心豹子胆是不是,一连失踪五天,连个电话都没有,我们这边兄弟姐妹都快替你兜不住了。”
都快……也就是到底还是瞒住了老爷子了。
江晨不上不下的心总算落地了。
八卦的二表姐姜江儿朝江晨眨巴眨巴了妩媚的眼眸子,似笑非笑:“晨儿呀,你这五天神神秘秘的,都干嘛了呢?从实招来哦!”
小堂妹江小可突然也想凑凑热闹的,乐不可支地就跟了一句:“三哥,从实招来哦!”
然后二表哥、三表姐、小表弟也跟着起哄。
江晨一个头两个大,大手一张,都把他们推了出去。
虽然他们人多势众,可是都是公子哥儿,自然抵不过一个自小就被老爷子当兵训的江晨的,三下五除二,就都全被像赶羊一样,被赶出房门。
然后,门利落地一关,众人只得隔靴搔痒,骂骂咧咧了一通,就散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先前一直静悄悄站在房间最角落的大姐江淼终于似笑非笑地走出来。
在这屋里,知道江晨去了上海的,就只有江淼了。
江晨装傻,“你怎么也回来了,都龙那边走得开?”
江淼心情好,乐意陪他装会儿傻,“一个月前申请调到河北了,离家近点。前天批了,就回来了。”
江晨继续装傻:“咱俩姐弟,真不凑巧,你回来了,而我要滚了。”
江淼“呵呵”了两声,然后单刀直入:“前天晚上你在上海希尔顿开了我的酒,还没赔呢,那可是93年特藏版的法国香槟!”
江淼现在一想起,就一阵肉疼。
江晨想,如果她知道那疯丫头简直是如牛饮水,不知其味,恐怕得更肉疼。
这么想着,江晨有些心虚了,坐到书架那块,随便拿了一本军武杂志翻。
江淼这时却玩味十足地开了口:“好酒不能糟蹋,妹子……不可粗鲁。”
于是,江晨翻书的手顿住了。
江淼看他的眼神,由玩味十足变得暧昧不明,“我顺口问了酒店经理,送到谁的房间,经理说是一个叫莫萝的……”
她故意顿了会儿,观察江晨的脸色,已经发青了。
“我认识的,你认识的,就一个女孩叫莫萝。”
江晨不想被江淼调侃下去,索性就认了,“是她。”
江淼知道是莫萝,可是她想不到江晨竟然在这场对话中,竟然彻底被自己压了下去,完全没有了他平时的对答如流,巧舌如簧。
而且,他周身的气息,有点不对劲,有一股认栽了似的颓气。
想到这儿,江淼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问:“狗崽子,你不会栽人家手上了吧?”
江晨沉默。他眼里戾气起了,被一团阴郁裹住,不自觉地吸了吸腮帮子。
良久不说话的人,凉凉地开口:“过会儿,就会忘了。”
江淼先是呆愣了两秒,后来回过味来,她不说话了。
如果江晨只是玩玩,江淼肯定会打趣下去,可是现在他认真了,那就另当别论了。虽然江淼不知道江晨和莫萝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可是能让他想要忘记,那就证明,这段情缘不是善缘,而是孽缘。
江淼觑了觑江晨,说实话,她有些担心。
因为她深有所感,往往让人念念不忘的,不是善始善终,而是爱而不得。
……
江老爷子到底没能赶回来和一大家子吃一顿团圆饭,他还得继续开会。
一大家子人对此也算习以为常,闹哄哄地照吃他们的团圆饭。
饭后老老少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半小时左右,有下一场的就先离开了,没下一场的,也开始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