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厮第二日便死了,再过两日,在府里的小池塘内漂了起来。
其中内情,在长平侯嫡子寻来时,惠公主与他摊了牌,并将晨星查出的,他在外养小倌的事一道摊开来讲了。
是威胁,也是谈判。
似乎仅是一夜间,她便寻回智商,计划下第一步。
各有所需,互不相干,就像两个为共同利益的合作者,两人达成一致。
人前,依旧是相敬如宾恩爱两不疑的夫妻,人后,两人相敬如冰,为各自利益谋划的同道中人。
日子就如此过去,那几年,应当是惠公主过得最美好的几年。
即便晨星见不得光,但他们依旧幸福。
但见不得光的幸福,就如美味的鸩酒,总有一日会将他们带入深渊,不得善终。
她不后悔,但若重来一次,她不会做这般选择。曾经以为多明智的选择,最终落得如此境地,而终与他阴阳相隔,与儿子分离两地,独幽居山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种痛,痛彻心扉,这种哀,哀恸逾恒。
如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选择与晨星浪迹天涯,改头换面,或幽居于山中,或隐居于市井,洗手羹汤,那样的生活不更美?
她有不少私房,他也存了不少银钱,他们一定能活得更好……
可是人生,从来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惠公主悠荡的嗓音在这幽静的空间内,淡淡诉说一件十几年前的爱情。
一段发生于错的时间错的身份冲击礼制的爱情故事。
这个故事太遥远,尘封于记忆,早已泛黄,如深秋夕阳下,挂在枝头的枯叶。
李清润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是此,比起左翊口中所叙述的,更多了许多美好。
起码,他的亲娘并不是世人口中那般不知廉耻而放荡的女人,他的父亲,也非龌龊小人。
“说起来,你们能如此好好的,着实要感谢陛下。当年,若不是他的出面劝过父皇,又说动欣太后,或许你们……”
不言之意显然。
“那爹如何会收养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娶亲,待我们也如己出。”
李清润无法想象,自己的爹不是亲爹,如此那般教养他们长大,真是不成亲不生子,全为他们。
“他啊,确切地说,是你们二叔,亲二叔。”惠公主微勾起嘴角,解释道,“他与你们亲爹,是一母同胞亲兄弟,这,也是在出事后,我才知道。”
“当年,晨星自刎谢罪,你们二叔便带着你们连夜离开京都,生怕父皇转念想起再生悔意。”
“当年,我好惊恐,他一大男人,甚至连妻子都没有,又如何能照看好你们?然而,再多的忧心,我也注定搭不了手。”
回忆起当时,惠公主拧起眉头,连呼吸都紧促起来,“……三年,整整三年,我没得到关于你们的半点消息。夜半梦回,总是听到你与凉哥儿的痛哭声……好在,三年后,有日我收到了报安信,以及你们俩的画像,我的心这才定下来。”
“此后,时隔三四年,便会有封报安信,以及你俩的画像,随时了了几笔,只是个轮廓神韵,但每次见着你们,我的心便静了。我当真不曾想过,有一日,能再亲眼见到你,与你这般,坐着一起谈话……”
惠公主擦擦落在脸庞的泪,弯起嘴角,慈爱和善的笑容浮出,“能见到你,真好。老天待我,不薄了……他如今能娶亲,生下孩子,我也算放心了……”
惠公主是真心为教养自己儿子的小叔子高兴,得知他有如此归处,心头的那些感激歉疚事情,也得到很大的平复。
花椒咬咬嘴角,心下恍然,难怪惠公主在听她说李大山娶了她娘并生下儿子时,神色那般坦然。
原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关系。
不对,他们之间是有关系的,只是不是那种关系而已。
得知教养自己十多年的父亲是养父,且还是自己的二叔,得知母亲当真没死还是皇家公主,得知自己有如此复杂的身世,李清润百感交集。
心头乱哄哄的,尚不知如何面对。
“润哥儿……”惠公主看一眼李清润,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清润轻移开目光,尽管已知来龙去脉,但就要如此接受,他暂时还难以做到。
“我,还有些事,先下山了。”李清润站起,微皱着眉,“以后有空再来看您。”
匆匆两句话,不等惠公主她们反应,人便匆匆离开。
花椒眨巴眼,看着他离开。
惠公主见李清润这般反应,一下也急了。站起,想出声留住李清润,然动动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能说什么,她如何说?
“夫人,没事,清润哥只是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应对。给他点时间,过些时候就好了,您别急。”花椒站起,劝慰道。
惠公主僵硬地扯开嘴角,点点头。
“多谢文姑娘,你与他要好,拜托你好好劝慰一番。”
“夫人放心,清润哥也是我哥哥,我自然不会不管他。”花椒笑道,“夫人主管放宽心,清润哥可是聪慧而又最是心善明礼,给他点时间他自己便能转过弯来。”花椒笑道。
要是换了李清凉,那她可就不敢保证了。至于李清润,还是不用太担心的。
惠公主笑笑,觉得这是花椒的安慰她的客气话。
花椒也不辩解,又说了两句,便也告辞。
“晌午若不留下吃午食。”素姨客气道。
“不用客气素姨,我们还打算去赏赏雪景呢。”花椒笑着拒绝。
“那以后得空过来。”素姨又道。
三人来得急,走得也快。
院里,红花才拾掇干净。见花椒他们就那么走了,看向素姨。
“诶,素姨,他们怎都走了。”红花扇扇有些汗意的额头。
素姨瞅一眼眼热得通红的红花,“你去歇会,咱晚些吃午食。夫人有些累了,莫来打扰。”
红花眨巴眼,点点头。
见红花应下,素姨才重新回屋。
惠公主已回到里屋,呆坐在床边,对着李清润送来的包裹发愣。
她的想法,素姨多是了解的。
“瞧瞧公子拿来的东西,我好像都闻着香味了。”素姨笑道,将包裹拿来打来。
“这包的可真好,一样样的……这是卤爪卤翅吧,闻着可真香,夫人您尝尝味儿。”素姨满脸笑,递上一只爪子,凑到惠公主嘴前。
惠公主接下,张嘴轻咬了小口,浓郁的香味便在唇齿间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