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了院,高兵明明有钥匙,却不开锁,只是敲门。
见我看他的眼神异样,他苦笑解释:“我爸不让,非得他自己开门,不然生气!”
高兵认赵春泉做了干爹,一直都管他叫爸。
片刻之后,一个五十岁上下,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开了门:“回来啦,冻坏了吧?”
随即他看到了高兵身后的我们,脸上『露』出笑容:“他铁叔,你怎么来了,这两位是?”
他看向我的同时,我也在打量他,这个男人消瘦不堪,两腮塌陷颧骨高耸,眉眼依稀和赵妍略有相似,鬓角已然有些花白,但眼神依然明亮,看人时带着军人特有的警惕,但有气无力的声音透出了他的虚弱。
他穿着一件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六五式军装,四个兜的,六五式军装没有军衔标识,战士的两个兜,四个兜的说明是干部。这种军装很结实,不易磨损,但他身上这件,领口袖口却都已经磨成了『毛』边,这绝非只为了节俭,显然也是他不愿意把它脱下去。
真正让我动容的,是他的裤子,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劳动布裤子,不同的是,两条裤管齐膝剪断,断口用鞋带系紧,即便如此,还有一截是空『荡』『荡』的,搭在轮椅上,微微晃着。
我主动上前,伸出双手与他相握:“您好,我是杨林,这是我弟弟杨树,是高兵的朋友。”
赵春泉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神情一僵,随即别有深意的笑了:“快进屋坐,外边冷。”
眼看他自己划着轮椅转身,我连忙上前推着他进了屋。
进屋是灶房,收拾的还算利索,但灶上的铁锅里,那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粥,还是看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推着他进里间,我一眼瞥见墙上挂着赵妍的遗像。
她那俏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好像在为我的言而有信感到庆幸,只是这黑白相片勾勒出的笑容早没了应有的神采,反而怎么看怎么透着一丝凄伤和悲苦。
我略感惭愧的挪开了视线,见炕前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一小碗所剩无几的咸萝卜,两副空碗筷,却听赵春泉道:“还没来得及收拾,让你们见笑了。”
高兵闻声赶忙收拾了碗筷去灶房洗刷了,他一走,赵春泉脸上仅有的一点笑意就不见了:“他铁叔,是不是小兵又惹什么豁子了,你快跟我说实话。”
铁成不善撒谎,只好干笑:“哪有的事。”
赵春泉不理他,转向我:“小老弟,你们是公安吧?小兵犯了什么罪?”
我忍不住笑了:“赵叔,您放心,我真的只是小兵的朋友,我手上的枪茧是当兵时留下的,小兵刚才骑车不小心摔了,我们才把他送回来,您放心,真没别的事。”
我知道,自己手上的枪茧和高兵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让这个老兵起了疑心,别看他缠绵病榻多年,这警惕『性』却是融进了骨子里,并未被病魔消磨殆尽。
赵春泉如释重负,眼中神光也散了:“这孩子,整天『毛』『毛』愣愣的,让你们费心了。”
我笑道:“要说没别的事也不对,除了送他,铁村长也是代表村委会,专程来看看您。看您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这眼看也要过年了,家里的年货办了没?”
赵春泉想都不想就干脆的摆手拒绝:“我一切都好,家里什么也不缺,不用组织『操』心,更不能再给村里添麻烦了。”
他这么冷硬的态度,让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铁成却看不下去了,气急:“你就嘴硬,每次你都这样!”
我看了看铁成,铁成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上面每次派人来看望他,他都这好那好什么都好的,生怕欠了别人的情,就怕给组织添负担!”
说着,他手指屋子划了一圈:“可也不看看,这个家还有啥?”
铁成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主儿,但说到义愤处,老眼微红。
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清楚,但从这简洁到极点的屋子看来,的确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台老式大脑袋电视之外,没看到任何家电。
赵春泉神情苦涩,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的申辩:“还完账就好了,眼看就还完了,他铁叔,你别没事找事,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干啥!”
“干啥?我就想让他们看看,我老铁成是不是那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说着话,他突然闪身按住了轮椅上的赵春泉,不顾他挣扎,三两下把他的裤管扯开,卷了起来,『露』出了他仅剩的小半截腿,只见截口处已然溃烂,烂肉里『露』出了白森森的腿骨!
即便是我这种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样的伤势,他是怎么忍得住疼,坐在轮椅上,还能跟我们谈笑如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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