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土归土。
处决了托马斯后,洛林任海娜搀扶着下到水牢,在支离破碎,声息全无的莱克面前站了整整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他走出水牢,在海娜的帮助下把渔船吊上亚提斯美人号的艇架,收拾起全部瓷器和锡器,打开水仓的阻拦。
是真正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洛林把水仓的房地契、老巴里的欠条和两百金镑交在海娜手里,微微一笑。
“我该走了,希望以后有机会见面。”
海娜的眼神略有些迷茫:“你一个人开得动这艘大船么?”
“原本可以。”洛林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现在可能稍有些难。”
“我能帮你。”
“诶?”洛林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你也会开船?”
海娜把头摇得理直气壮:“不会。但我学东西非常快,这不是问题。”
“如果这不是问题……那离开黑港,去到陌生的海上……”
“这儿……不是家。”海娜看着血迹斑驳的仓库,眼神越来越亮,“我讨厌这儿,只是一直找不到离开的路。去海上,或许是对的方向……”
她回头,向着洛林展颜一笑:“而且跟你在一块很有趣,偶尔不用金钱来衡量性命……也很有趣。”
“是么……”洛林也笑起来,“海娜.耶斯拉小姐,恭喜你,你被录取了。”
三号水仓冒起了浓烟。
在冲天的火光当中,有一艘微胖的大船歪歪扭扭驶出水门,生涩却坚定地向着广阔的海峡,扬帆……
……
为了教导海娜了望和掌舵的技巧,亚提斯美人号收着帆,在风平浪静的海峡飘荡了整整十天。
十天时间,学东西很快的海娜勉强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水手,洛林的伤也好了大半,虽然还有崩裂的风险,但日常作息已然没有大碍。
四月开初,亚提斯美人号重回普利茅茨。
洛林在索托港务局登记了船上的货物,缴纳了三英镑的代管金之后就抛下船,和海娜一道乘着马车,去往以织花地毯闻名于世的阿克明斯特小镇。
那里是莱克的老家。
马车在一栋奶白色的二层小楼前停下来,洛林和海娜跳下车,在院子里看到一个穿着水手衫的强壮男孩。
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大概只有八九岁大,长着和莱克如出一辙的亚麻色头发和翠绿眼睛,正在以树枝作剑,认真地向着院子里的大树发起攻击。
这让洛林不由想起自己的八岁。
第一次八岁,他读小学二年级,养死了生命中第一只小乌龟,把揪女孩的小辫当作表达好感的唯一方式。
第二次八岁,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他在去往印度洋的盖仑船上吐得天昏地暗,一度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活到加尔各答。
当然,那是他还不是洛林。
洛林失笑一声,抬手摇响了门口的铃铛。
叮铃,叮铃……
正在认真练习剑术的男孩茫然抬头,看到篱笆外头一男一女。
两人都很年轻,而且高挑。
男的穿着燕尾服,拄着雨伞,戴着礼帽,女的里着一身宽大的纯黑色罩衣,连脸都用轻纱遮起来,只露出挺翘的鼻梁和像宝石一样碧绿的眸子。
一个奇怪的组合……
一个陌生,而且奇怪的组合。
男孩很谨慎,捏着树枝小心接近门边,隔着篱笆问:“先生,女士,你们是找……”
“你是皮尔斯吧?皮尔斯.亚提斯,莱克.亚提斯的儿子。”
“是……”
洛林闭上眼睛,回忆起水牢当中,莱克破碎而绝望的样子。
不一会,他重新睁眼。
“我叫洛林.亚纳逊.德雷克,是亚提斯先生的船员。现在遗憾地通知你,您的父亲过世了。他在行船途中因病发烧……死得非常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