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道颤巍巍的年迈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此刻被那不属于凡人的美貌而震撼到的刹那寂静。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颤抖着身子走近了一些,“您竟然还记得我们吗,我是生斗啊……”
看到那个年老的人类异常激动地走近,立在女人身后的白犬便动了动身子想要走到她的身前,却被女人伸出来的手按住了。
微微一怔,铃木铃花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能够认出自己,她看着那张老得皱起来的脸许久,第一次那么鲜明地感受到了身份和时间的错乱。
她以为犬大将说的带她过来看一看只是绕一圈看一眼,铃木铃花完全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把她带进了村子里面。
这所村庄依然存在,甚至发展得比她离去的时候还要好。
那天有无数人,有普通的村民,也有惹不起的大人物,他们都在这里见证了那位黑发雪肌的少女被从天中奔腾而来的犬兽带走,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也没有任何一样事物损坏,只有消失的轿子和巫女证明了这不是幻觉。
他们都说那是神迹。
于是这一幕就成了有关铃木铃花那位美人的故事的最后终场,但却又从这里诞生了新的更加神奇的传说
巫女被上天的神明接走了,她会变成神女,庇佑这个村子和人间。
也许,她还会悄悄地回到凡间,来看看曾经生活过的村庄。
这是传说,但是这个村子确实是少见地太平安康,而且山林附近的生物丰盈充足,从来不会缺少食物和药材。
据说这个地方积聚了灵气,就连修行者也会在路过时忍不住多做停留,但这样好的地方却没有引来过任何一只作乱的妖怪,这实在奇怪。
这样一来,村子里的人都开始信神女了,他们都深信,只要世代供奉好她,村子就能一直平安繁荣下去。
村里的人们是这样想的,外面的人却有另外的想法。
他们都说这里居住着一位能驱使强大犬妖的巫女,她生得美貌,年纪轻轻就修炼成了厉害的巫术,一直守护着收养了自己的村落。直到一个人类君王逼迫她嫁给自己,懦弱的村民不敢违抗都同意把她献出去,巫女对人类感到失望于才会驱使犬妖带自己离开这里。
但是挂念村庄的巫女仍然在这里附近徘徊,保护这个村庄不受任何妖怪和邪恶人类的侵害,如果有谁能找到她,美丽的巫女大人就会为他实现一个愿望。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坚信铃木铃花是这个村落的守护者。
而事实上,真正守护着村子的大概是犬大将的血。
铃木铃花亲眼见过那些赤色的鲜血几乎染红那片山,有犬大将的,也有能够弄伤他的其它大妖怪的,犬大将离开之后,那些被浸着妖力的血滋养出来的花草繁盛肥沃,吸引着草食野兽,草兽又吸引了肉食动物。
繁茂的生灵在村子附近扎根繁衍生息,日升月落时光流转,那些浓郁的妖力便逐渐转化成灵气积聚在周围
。
然而即使山林吸收走了妖血,强大妖怪血液里自古流传到现在的血脉威压仍然经久不散,向所有发现这里的妖怪昭告着,这片领域早已经是犬大将的地盘。
不过那点威压已经越来越浅淡了,迟早会消亡得一干二净。
到那个时候,这里在因缘巧合之下长年累月滋养起来的风水和灵气还是会引来无数贪婪的妖怪和人类的。
但是现在,一切是和平的,雨洗过的天空一片澄澈通明,还残留着水印的地面上偶尔会冒出一两朵可爱的小野花。
有好几束包起来的颜色绚丽的花被小心地放在房屋的门槛下面,无疑是人类特地找过来放在那里的,当然是为了那位坐在屋里的美丽无比的女人。
浑身雪白的犬兽眯了眯金色的眼睛,直着身子坐在铃木铃花身边转了一下头,这个动作马上就把对面正襟危坐的人类吓住了,之前他们光顾着看他们的巫女,反而忽略了这只可怕的巨兽,现在冷静下来就开始感到害怕了。
抬起手摸了摸他那双直立起来被白色绒毛覆盖的耳朵,铃木铃花摸着他脸边的花纹安抚着犬兽的情绪。
犬大将能够带她再次走进这里,铃木铃花是真的感觉到了高兴。
虽然过去了那么久,这里的一切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太多,她认识的人们都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也已经苍老年迈,再也走不了几步路。
所以那份喜悦也像是浸泡过了间隔的漫长的时间一样,变得浅淡又泛着一点哀愁,即便铃木铃花觉得愉悦,也难以真心实意地笑出声。
然而她的欢喜是真实存在的。
能从铃木铃花身上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缩小了许多身形仍然巨大的白犬安静地接受着她的抚摸,如同一位守卫。
“……铃花大人,您是为了那个受伤的女人而来的吗?”德高望重的村长一直站着不敢坐下,他小心翼翼地询问正坐着抚摸巨大银犬像是爱抚宠物般的美丽女人,“我们正在救治她,但是她伤得很重。”
“什么?”
不敢有所隐瞒,村长就带着她去看那个冒着雨夜来到这里的伤患。
一走到屋外五官敏锐发达的巨犬就嗅到了人类的血腥味,他轻轻踩了一下前肢,停留在了屋外,只是在铃木铃花走进去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之前那些放在门槛下面的花束。
见他不想进去,铃木铃花也没有强求,从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关系上来说,她才是那个应该听从犬大将的,只是那个强大犬妖的态度太纵容,于是铃木铃花常常会忘记,他其实可以轻易撕碎她的身体杀死她的妖怪。
“不要!”
刚一进门,铃木铃花就听到了女人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呓语,她走过了看了一眼,正有一个妇人在给对方的额头擦冷汗。
“……她怎么了?”
“她的背后中了一箭。”村长恭恭敬敬地压低了声音,“那似乎是军队里的箭支……铃花大人,我们知道这会给村子带来麻烦,可是——”
即使陷入沉沉昏迷中不省人事,躺在榻上的女人还是捕捉到了“铃花”的字眼,她已经一无所有,这就是她最后仅剩的一丁点渺茫希望和全部信念了,她强撑着挣扎地睁开了眼睛,疼痛和悲怒使女人那张温婉秀丽的脸都变得苍白可怜
。
“大人,巫女大人……”
她只是拼着一股劲醒过来,但其实看不见什么,只是仓皇地伸出手在空中乱抓着,“求求您救救我的父亲!”
终于,她抓到了一只纤瘦柔软的手,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谁的,只是把那当做最后的支撑拼尽全力地握住,“是您吗?我找到您了吗?”
她哑着声音不带哭声地喊着,眼泪却不断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那份柔弱的美丽在磨难之中摔了个粉身碎骨,却又从绝望地破灭的温室花朵残骸之中徐徐绽开了一份崭新的,坚强的美好。
“铃花大人……”
如果得不到回应,她似乎就能一直死撑下去。
于是铃木铃花回握了女人那双因为跌倒擦撞划破了细嫩皮肤,伤痕累累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到那个声音了。
传说里,那个巫女的声音好听得像是珠玉落盘,她的美貌和身体就是她的天赋。
于是她能够用歌乐驱使以声音为诱饵欺骗人类的妖怪,又能用外貌驱以皮囊为武器捕猎人类的魅魔。妖怪骗人,而她却能够骗走妖怪。
泪水染湿了她的头发,迷茫痛苦的女人突然清醒了一些,眼泪模糊了她眼前的一切,即使醒过来她也看不清什么,但是她还是能隐约看见一个长发的女子跪坐在自己身侧。
巫女大人在询问她的名字,她必须回答。
“大人,我叫十六夜。”
她乖巧地回答了,但是莫名地,她却觉得在说出名字的那一刻,自己似乎是签订下了一份奇异的契约。
很久以前父亲还会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那些半真半假的史实神话。然后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十六夜,我和你说过的所有故事里面,只有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是真的,当时想要迎娶那位巫女的就是你的爷爷……”
“……如果你找到她,千万不要把你的名字告诉她。”他会摸着她的头,说着说着又开始编造传说和神话,“听从她的犬妖就是把名字告诉了她,才会变成她的御座……”
把名字告诉她,你就是她的了。
想到这里,十六夜突然就变得异常清醒。
是的,那又怎么样,无论如何,她要把她的父亲救回来。
“铃花大人,我的父亲被人挟持了。”十六夜忍下了那些软弱的泪水,把绵软的温柔都磨碎了尽数吞咽下去,逼着自己坚强得扛过去,“我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和身体都奉献给您,只求您能救下我的父亲。”
从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起,村长就一直惴惴不安,到现在他终于能够确认下来了,“铃花大人,她、她是十六夜公主啊!”
沉重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就传了过来,那是套了马蹄铁的脚踏在地上的声响,不是一匹马,而是无数的——
那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队伍
。
十六夜也听到了,她慌乱地抓紧了铃木铃花的手,“求求您,他是要来带我回去的,如果娶了我,他就会杀了我的父亲名成为新的君主了。”
这下何止是她慌了,村长和负责照顾她的妇人都害怕起来,他们是猜到这个女人会带来麻烦,但是他们也想不到会是这么可怕的麻烦呀。
恐惧之下,他们只能求助地看向铃木铃花,“铃花大人……”
深吸了一口气,铃木铃花安抚地拍了拍十六夜的手,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根本就不是传说里那样无所不能的巫女。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一个妖怪,只是铃木铃花身上长生不老的奇迹给予了他们一个可以更加确信的证据,他们对此都是深信不疑。
也许犬大将能够轻易地解决这个麻烦,可是他凭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他是妖怪的统领,为什么要帮助人类,他是圈养她的主人,为什么要听铃木铃花的话。
铃木铃花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理由打动他。
到现在她都不能确定,犬大将为什么愿意让她一直活下去,他难道没有对同一张脸感到厌烦吗?
等到厌倦了,他会不会换一个人类呢?
“吱呀——”
掩好的木门被身形巨大的犬兽轻轻地撞开来,在摩擦之间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响,他早就感应到了那压过来的气势浩荡的人类队伍吗,但完全不为他们所动。
他只是在沉默地低下了头,张开嘴把一直衔着的脆弱事物轻柔地放下来,于是门槛下面,便多了一束美丽的、新鲜的花。
因为那是他可以去到极其危险的地方,悬崖峭壁和深渊急流都无法阻挡他,所以他咬下的花比人类所能找到的更加漂亮,鲜嫩。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献给他的爱人。
“大将,他们是想要把她带走的。”铃木铃花停顿了许久,才在措辞之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下去,“……可是我想留下她,可以吗?”
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铃木铃花把那句请求的话语说出口,犬大将就会为她实现。
确实是如神话所说,是巫女收服了强大的犬妖。
停留在门口的犬兽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披着素色衣裳的铃木铃花,他只看得到她,从相遇的开始到现在,他看到的、认定的就是她。
一种带着奇异韵味的声响在空气里碎裂开来,似乎是从遥远的上古传达过来的,那是传承下来的越来越强大的犬妖血脉。
那一天,直到看到那只巨大的白色犬兽变出三分之一的原形,看着他横在军队之前,他们才知道,原来真正强大的妖怪真的可以毁灭一个人类王国。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能够驱使他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