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乌鸦精怪最后一句救命两个字,是说自己。
偏容安浑然不觉。他躲藏这几年,早成惊弓之鸟,他以为那乌鸦精怪是在对他报信。他心中念头想着应该立刻逃走。偏偏两条腿和钉子那样生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仰头盯着头顶那如乌云一样的乌鸦牢牢不放。
容安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天诛地灭?什么叫沈小姐死了?——沈明月又出事了?”
那乌鸦如何回他?
那乌鸦拍翅,拍的凶猛又烈,黑色的羽毛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那乌鸦一直在叫,叫声越来越凄惨。容安眼中的那团移动的乌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只乌鸦......能够变化到多大呢......
容安渐渐生了令周身发冷的恐惧出来。
随后的那一幕,令容安终身难忘。他是真的难忘。他真的有活到老去的年岁,可以可以讲终身。他真的临死那一刻,还能记得住那一团凄惨的乌云。
乌鸦讲天诛地灭,乌鸦讲沈小姐死了,乌鸦讲救命。
容安到了后来才悟出其中缘故。
乌鸦救命,在无助的求救。哀嚎。无能为力的挣扎。
它最终还是无法抵抗住天诛地灭的结局。他化为了一团黑烟,随着一阵清风的拂来,灰飞烟灭。
容安没有找到一点点关于那只乌鸦精怪的痕迹。甚至他最后把视线冲头顶的蓝天白云上移开,回到地面的时候,地面上居然是空的。
原本落满了乌鸦羽毛的草地上,如今空空荡荡。
容安那个时候真的是无知。他害怕的,但是究竟在害怕什么,他应该害怕什么,或者说,那种令他害怕的东西到底在哪里。他一无所知。
这种无法言语和判断的恐惧几乎要逼疯他。
这种日以继夜的恐惧,令容安华发早生。
之后就成了陌成风见到的样子。
而在见到陌成风之后,容安忽然在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当年的一些事情。
在完全确认这些事情之前,容安要先明白自己想要明白的事情。他于是问陌成风:“你为何死的?怎么又死了?我不是救了你?”
陌成风的年纪看着和当年但愿后会有期的时候差不多。陌成风再次寻短见,想必距离当年也没有多久。
陌成风沉默一会,讲:“明月嫁人了。”
容安简短的笑了一下:“想必不是你。”
“不必想必,必然不是我。”容安讲,“是李玄远。”
若是在平时,容安定然要惊奇一下。不过时过境迁,再奇乎的事情容安都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淡淡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容安让徐长生给他端茶,送水来。
远处的徐长生见容安念念叨叨的样子,心里发憷。又不敢违抗师命,于是战战兢兢走过来,把放着小茶壶和茶杯的矮桌推了过来。
徐长生还备了两个茶杯。
挺客气。
容安当着陌成风的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陌成风倒了一杯。
然后一口饮下自己的,在把另外那杯倾倒在面前地上。
温热的茶水,泼倒在面前土地,激起微弱的尘埃。那尘埃在阳光下打转,还有一些尘埃被水渍贴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暗色的污渍。
陌成风以为容安这杯茶是祭他。
结果容安讲:“沈小姐节哀。”
容安老得厉害,皮皱发白,偏眼睛此刻一扫浑浊,亮的惊人。似乎是他生命中仅存的火种被点燃,冲眼中照射出来。
容安讲:“你知道不知道,当年复生的,其实根本不是沈明月?”
容安讲:“当时,沈明月沈小姐就死了。”
容安看眼前魂魄,问陌成风的魂魄:“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复活的‘沈小姐’其实是谁?”
陌成风刚刚想说一个想字,结果话语到了嘴边忽然变了字句,他脱口而出:“是莫小姐?是李玄远的那个心爱之人?那个莫家的小姐?”
陌成风也是当下,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多的不解,不明白,想不通,原来都是如此。
陌成风看着又想要哭,又想要笑的。
有什么用呢,他哭又没有眼泪,笑也真的笑不出来。
看在容安面前,实在是可怜极了。
容安觉得陌成风可怜极了,自己也可怜极了,连有家不能回的徐长生也可怜极了。一个家里三个,人人鬼鬼的,都真的是可怜至极。
容安想起那只嘴碎的乌鸦,想到那天那只乌鸦绝望凄厉的叫声。
容安决定,不用再去告诉陌成风其余真相了。
他已经是个鬼了,做了鬼也不能够代表心理就无比强大。
陌成风做人时候就如此情谊深重,又如何能够叫他在知道了沈明月魂飞魄散之后能够淡定接受呢?
何况,容安并不能够确定这一切是否是容氏所为。
容安以及在事后打听到容安那一支的下落。以及容城的结局。
而那天象大乱的所在,就在隔江江地狱门附近。
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传言容氏投身地狱门,入了地府,告了人间一状。这很好笑。因为容安深知地府状况。找谁告状?都讲了是天象大乱,天象乱应该去九天告状,跑去地府有什么用。天地人间。天地相通,中隔人间,入地容易,上天何种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