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容小龙看来,所谓的戒备,看着像是李玄远刻意端出来做给容小龙看得那样。他眼里的戒备,说实话,还没有老管家来的深刻和叫他胆怯。
李玄远远远朝他招手,做了个过来的动作。
容小龙也远远朝他招手,做了个等一会的动作。
这个动作,把容小龙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同时也自然而然地震撼住了李玄远沈明月和李奇奇。
连准备去吩咐下人搬桌椅的老管家都愣住了。
容小龙这个时候再反应过来失礼再过去。就太不合适了。
想必李奇奇已经讲他身份。既然有那容白的长生牌位做先,他失礼一番大概也不会怎么样。容氏,真是个好自然可以虚张声势的名号啊......在和曾经与容氏打过交道的江湖人或者官场人面前,做平易近人的的举动的话,好像是一个明显的,主动上交先机的举动。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容小龙吃了好几次。也该聪明了。
容小龙避过了李玄远的视线,只叫李玄远知道他在有事忙。却不叫他见到他的面部表情。
容小龙正大光明背着李玄远一家人,对陌成风说:“沈明月如今难道不够幸福?不够过得好?她得到丈夫疼爱,女儿乖巧......难道不行吗?”
“好啊......当然好。”陌成风说。
陌成风没有动作,仰头看天上,此刻蓝天白云,天朗气清,是个大好天气。
日光透过他的魂体,落在廊下,容小龙看着栏杆把阳光切割成整齐的四方体。
陌成风也看到。
不过陌成风觉得,他的心也被阳光切割着,不单单是切割,还被灼烧,烧成焦炭,一丝丝的焦糊味道,正无知无觉在他鼻子下方彰显存在感。
偏他是灵魂。
灵魂,没有肉身,没有嗅觉,也没有味觉。和容安讲话,容安问他:“你看着叫花鸡,香。这酒,醇。烈。”
陌成风只是点头。
容安絮叨。不管他知道不知道,理解不理解。容安只是絮叨。
容安多年不曾和故人说话。
也多年没有故人听他说话。
如今容安不挑,是人是鬼都行。
容安说:“当年的鬼......一个都没有见到........全没了。你知道我有多寂寥?”
陌成风当时说:“一个都没?我还更早。”
容安笑:“不一样,你是离朱。你被鬼蜮保护者。而且,人间出事,你还在鬼蜮呢。波及不到你。波及的,都是人间亡魂。人间的亡魂......一个都不见了。波及惨重。”
陌成风自然要问他原因:“为什么?”
容安只说:“波及......太惨了。”
陌成风说:“亡魂被波及?”
容安摇头,又点了头,然后大概觉得还是不对,又摇头:“不知道谁波及谁......精怪灭了个干干净净,容家的亡魂也干干净净......那一年,估计连离朱都不知道亡魂都被收入不归地了.......我当时.....一片魂魄都抓不回来。我第一回恐死。太恐惧了。”
容安扭头看几乎透明的陌成风,说:“你什么时候见过容家的人怕死过?容家最认命。若是寿命到了,慷赴命,若是寿数未尽,就无所畏惧。但是当时......我知道我寿命为至,但是我怕极了.......我居然怕极了。那一年,但凡有惨死者,没有一点生还几率。什么起死回生,什么长生不老,甚至什么灵鬼,都不能。”
陌成风被激发出来一点好奇:“为什么?”
容安说:“因为........”
他没明说。抬头努努嘴,指了指头顶。
陌成风当时,如现在这样抬头望去。他当时和现在不同。他当时,看到的是残败的屋檐,那屋顶上一角还有个被麻雀霸占窝巢的燕子泥窝。
看到燕子泥窝,陌成风难道脑子钝掉。
他也难得傻乎乎一番:“因为鸠占鹊巢?”
他真以为是容安在和他玩猜谜。因为这是当年容安总和他玩的。他没忘。容安和他如兄如父。听说陌成风想参加科考,见了他就问学问。
容安对他的任何一句随口一言都上心,记得,尊重。
陌成风感激。
习惯也带到了做鬼。
他忘了。陌成风早不是当年的陌成风。早不是当年那个少年。
而容安,也不是当年的容安,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容氏的当家。
陌成风当了鬼。
容安,成了个小老头子。
小老头子,带着三分醉意和两坨红晕,大笑。
时间不短的笑意令上了年纪的容安有些醉。
醉了就爱讲话,醉意的容安,甚至一度把陌成风当做当年的陌成风,也恍惚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自己。
当年的容家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起死回生,天诛地灭。
容安落泪:“天诛地灭.......”
容安絮叨:“天诛地灭,灭我容氏,冲着容氏来的......还灭了精怪。精怪啊......它们倒是没哀嚎。不管是打回原形。当兔子的做兔子,当老藤的当老藤,老树昏鸦......流水人家.......也蛮好。”
容安小声凑近陌成风,凑得太过了,险些栽倒在陌成风那边的地盘上。
好在容安打住了。定住了。
容安醉醺醺悄咪咪:“没有精怪也好。容家,百年老宅,多少东西,物老成精......最喜欢打小报告。我少年时候,偷偷和丫鬟亲个嘴儿......第二天就被我娘打得扫把开了花.......那乌鸦告状,乌鸦精怪,嘴最碎。”
容安长开手臂,比划一个圈,很大很大的圈,需要长开好几个弧度似乎才能比划完全:“天诛地灭啊.....。乌鸦满天飞,漫天报信.......说......死啦!!沈小姐死啦!!!沈小姐死啦!!!!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