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如泼妇一般的母亲,独自对着父亲的时候十分温柔。她会让瞎眼的父亲摩挲她的头发,她的脸,她脱皮的唇。她会落泪,会和父亲说,你永远都只会记得我最美的模样。
阿离永远都记得母亲这个时候温柔的语气。
阿离到最后,才知道自己姓容。
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姓氏。她以为自己姓阿,因为她叫阿离。初次介绍的时候,被村里的小孩子笑,说哪有人姓啊,你是不是捡来的野孩子?
阿离从此讨厌小男孩。
现在想一想,那个小男孩大概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笑,就笑了,问的也是认真,野孩子,在他的眼里大概和野猫野狗一样,在外流浪没有名字。等到了被主人家捡回家,洗干净之后,那猫猫狗狗才会开始有姓名。阿离既然已经有了名字,那么应该已经被主人家捡回去了。
小男孩大概是这样的认定。
可是阿离就是讨厌了小男孩。
有此也对后来的赵帛没有什么好印象。
父亲很温柔。他是盲的,总是在脸上蒙一块黑巾,阿离只有一次见过父亲摘下黑巾的样子,那原本该有一对眼球地方空无一物,眼皮因为没有支撑而凹进去,显出很多的松垮的皱纹。父亲是个高大的男子,很有力气,可以一把抱起来母亲笑。可是那个时候,父亲却倒在地上不得动弹,如一座山,轰然倒地。再也不能起来。
娇小的母亲如一只发疯的小兽那样,冲上去对凶手又抓又挠,嘴上不断骂着这些年积累的所有的脏话。那所有的攻击,在那个凶手面前毫无作用,那凶手问她什么,不停地重复,问她什么。母亲却答非所问,只不断的骂。
骂到最后,母亲一头撞上了一个人手上的刀。
颈动脉处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地面,此时没有梨花,也没有落雪,地上满院都是红色血迹,母亲还尚且有一丝的生机,她拼尽全力爬到了父亲的尸体旁,伸出一双红肿的手,触碰了父亲苍白的脸,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两具尸体面前的人,都很愤怒,他们没有处理现场,大摇大摆离开了院子。留下满地的鲜血和两具尸体。远处的阿离已经不会说话。她颤抖不已,就算被方卿铭紧紧抱在怀里,依然战栗如雨中的小雀。
她姓容。
她今日才知道。
然后,她就成了没有家的野孩子。
这一年,她才八岁。
救走她的人叫方卿铭,他比父亲还要英俊和高大。但是他不温柔,也从来不笑。看她的时候总是皱眉的。方卿铭说:“怎么看,你都是个寻常的小孩。”
阿离说:“我是个小孩,为什么他们要抓我?”
方卿铭说:“因为你的父亲姓容。”
方卿铭在这一点上并没有隐瞒她,就像她母亲那样,母亲和她说的话不多,但是没有一句话是假的。
母亲说梨花是白的,说雪是冷的,说有一种叶子经过炒制会有香气,说珍珠可以磨成粉擦脸,说狐裘的披风最是温暖,说燕窝不是燕子窝,兑牛乳喝起来很是清甜。
这一切,阿离后来都一一验证了。
只是她再也不能告诉母亲原来都是真的。
只是每次睡前喝燕窝牛乳的时候阿离总是想,为什么母亲会知道这些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