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道理。
不过。
“你不该这样比喻。这样比喻是错的。”月小鱼说,“毕竟这外漏财帛的原因,是因为财帛的主人有个无理取闹的女儿。他那个无理的女儿,非要天上的月亮,非要海里的明珠。于是那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就展现了所有的财富给天给海,想要替女儿求取月亮,捕捞明珠。”
“所以到最后,这些耀眼的财富的光芒惊醒了海里沉睡的妖怪,于是那个可怜的父亲被海里的妖怪卷入深渊。虽然直接凶手是妖怪,可是要说罪魁祸首,其实是那个无理的女儿。”
......
月小鱼起初还能很平静地,以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和语气来娓娓道出自己的过往经历。可是这种诉说往事的过程及其残酷,尤其听者不解其中意,可是说者却知其中字字泪。这样的过程,对于听着来说,是摧人心肝,可是对于说者,却是挖出自己的心肝,再揉碎了呈现在对方面前。
那手心一滩血肉,心口豁然大洞。即便是如此残忍,也丝毫无法展现其中万分之一的心痛。
月小鱼已经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她的泪水汩汩而落,无法断绝。
她即便捂着脸,也无法阻止她的泪水汹涌之态。她悲伤到无法坚强站立,她浑身颤抖,弓腰如一尾无助的虾。
忽然她面前一暗,继而一暖袭来。把那令她颤抖的冷意驱散。是容小龙把她拥抱在怀里。他把月小鱼的头按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一边的胸口上。
他一言不发,只不断安抚她。
这样的安抚很是管用和奏效,过了一会,月小鱼渐渐转为抽泣。
她把头埋在容小龙的胸口,认眼泪被寝衣的料子吸收,虽然已经感觉容小龙的衣料被她的泪水糊的一塌糊涂。可是衣服狼狈也好过自己的脸狼狈叫她自在些。
她这样想,倒叫她暂时逃避了一些往事的折磨和纠缠。
月小鱼闷闷说:“我以为你会替我开脱。说不是我的错什么的......”
月小鱼看容小龙依然没什么动静,只感觉安抚他的手依然没停,她安稳许多,继续道:“我看戏文和书上都这样说的。”
容小龙也看过这样的桥段。可是往往这样的桥段下文都是有带一些别的场景的......那些场景,不好明说,带着引人遐想的欲说还休。
容小龙可不能往这方面想去。他如今可不是月小鱼的对手。他怕有所动作,还未等到本能的红晕,就先招来了本能的一巴掌。这种发生在月小鱼身上的本能,容小龙可是见识过得。还不止一次。已经一而再了,就不必再而三了。
——伤上加伤,那就不是什么两情相悦乐见其成的故事了,而是惨剧。
容小龙想到这里,有些闷笑:“我若是这么说,能不能安慰到你?”
月小鱼埋在他胸口停了一会,似乎在认真思索,过了一会,她还是摇了摇头。
容小龙看向门外,遏制住了一声叹息,说:“这不就结了么......”
周围安静了一刻。月小鱼虽然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可是还有些无可避免的怅然:你便是觉得无用,你,你也可以说来一说啊......
她这样想来,忽然心中涌上一股委屈。莫名的委屈。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委屈。
这一股委屈加上刚刚就不曾散去的悲伤,又再一次逼出了她的眼泪。
她喉头哽咽,不再说话,只最大程度抱紧了容小龙。
她还记得容小龙身上有伤。她连施力环抱都只能小心翼翼,如她眼下的情绪,无法尽情宣泄。实在是委屈。
容小龙察觉到了又一片温热的湿意。他不好动手,只能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聊做安慰。
他从以前就觉得月小鱼的头发生得极好,乌鸦鸦的黑,根根都透着亮,若是散开,肯定是如瀑布一般。他以前听说书的形容美人,说美人必要有一头如瀑般的长发,瓜子一样的脸,樱桃一样的小嘴,柳叶一样的弯眉,蜜蜂一样的细腰,青葱一样手指。他当时还琢磨,这得是什么模样。
他还比这瀑布瓜子樱桃柳叶蜜蜂小葱,照着模子画出来。
结果就被那美人给吓唬住了。连梦里都逃不了掉。梦里那个美人还多了一对透明的翅膀,长两根触角,伸着毛茸茸绿油油的八条手脚朝他扑来。说要把他抓到她的家里去当压寨相公。
梦里的容小龙也是惊吓到不行。还有多余心思问那八条毛茸茸手脚的美人家在哪里,那美人伸出小葱一样的手指头遥遥一指,就看到那黄泥磊的蜂窝。蜂窝里,还不断地探出一张又一张瓜子模样的脸。
他尖叫地醒来,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地上。
很久一段时间,他不去听书,也不肯吃蜂蜜。见了鲜花盛开的地,也绕着走。
那美人,分明蜜蜂成精。
而如今真见如瀑的长发,才觉得,那哪里是什么蜜蜂成精。不对,就是真是蜜蜂成精,那成了精的模样,那也该如月小鱼这样的才对。
长成梦里那样子的,八成是渡劫的时候给雷劈歪了。
他问月小鱼:“你不想报仇吗?”
月小鱼没说话。
容小龙继续说:“海里的妖怪把善良的父亲卷入了深渊......”
他感到怀中的颤抖,他拍拍她安抚她,感觉那颤抖并没有减弱,但是他还是说了下去:“......无理的女儿即便是大声哭泣也无法令那无情的妖怪改变主意......既然如此,那么女儿,是决定投入大海和父亲一同死去,还是如精卫那样填平大海杀死妖怪呢?”
月小鱼一边止不住的颤抖,一边做出了第三种选择:“........无理的女儿,要学会游泳,跳入大海杀死妖怪,再和妖怪一起给善良的父亲陪葬。”
容小龙忽略了最后一条,他说:“好,学会游泳,杀死妖怪。”
他摸摸她的头:“我们一样一样来。”
他声音温柔,如融化冰雪的暖风。月小鱼觉得自己的眼泪就像冰山上融化的水流,快要兜不住。
她搂住容小龙说:“一样一样来。”
容小龙淡薄的衣料再也兜不住她的眼泪,月小鱼的泪顺着衣料滑落,沾湿了他的心口。他心口冰凉一片,仿佛他受伤的不仅仅是一处地方,连心都中了一般。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心口,也一样疼得厉害。
他心口疼得厉害,无法缓解,只能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安慰怀里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