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上已经是上午八点多了,今天正逢集日,小镇热闹非凡。剧组安排大家先吃早饭,然后回旅馆休息。出了这么大的事,暂时无法进行拍摄了。
王大伦没有胃口,山西这地方除了面还是面,偶尔吃吃味道不错,吃多了,作为南方人实在不太习惯。
很多人和他一样都没有胃口,最主要的还是没有从凌晨的恐惧中缓过来。他回到旅馆,洗了把脸,倒头就睡,除了身体的疲劳,更多的是心累。恍恍惚惚总有矿工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动,却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
“叔!叔!”
迷迷糊糊中王大伦被一阵急促地声音喊醒。
“宝强,咋了?”他还有点蒙,睁开惺忪的眼睛道。
“叔,出事了,胡晓晔带着人跑了,安静姐也跑了,导演都急疯了。”汪宝强急切道,脸上更多的却是惊恐。
这戏拍了才一半,制片人和道具还有一部分演员跑了,这该怎么弄?他最怕的是万一这戏要是黄了,他那还有一千五块的劳务费就没着落了,拿什么回家过年啊!当了两年的群众演员,这种戏拍到一半因为这个或者那个原因戏黄了的事,他可不是没见过。
“啊?”
王大伦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俺……俺……”汪宝强一急连戏里的土话都崩了出来,“俺下楼吃饭还没啥,吃完饭上楼就听说他们跑了,导演正在那里发火呢。”
王大伦刚才就感觉是打了个盹,拿过手机一瞅,却是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他赶紧穿上衣服走出门,一到走廊就听见李阳极为愤怒的声音:“这个王八蛋,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敢这样……”
李阳的脾气真的很好,拍摄期间哪怕有演员或者工作人员抱怨待遇差,是跟过的最差的剧组,他都会笑脸相迎,实在不行就请客吃饭。但今天却是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火。也许是他在国外待久了,以为自己真诚的对待别人,别人同样也会真诚地对待他。没想到他的真诚换来的却是背叛。
他头发凌乱,脸涨得通红,带着血色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悲凉。
“除了胡晓晔和安静,还有谁跑了?”王大伦问道。
王大伦是以片酬换取票房分红,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算是老板。同样一脸愤怒的鲍震江道:“除了他们俩还是道具、化妆、司机和几个助理,他们早就串通好了。胡晓晔那王八蛋,临走还不忘把他们的劳务费都带走了,连特么手机都关机了!”
整个剧组算上搬道具的民工,一共才三十多人,他们一走,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说实话,王大伦一到这个剧组对胡晓晔的印象就不太好,感觉这人很虚,而且每次下井就数这货牢骚最多,这也就李阳脾气好,要是换个人恐怕早就翻脸了。
胡晓晔是制片人平时管着剧组的钱和后勤,好在除了他们这些跑掉的人的劳务费,其他的钱他都没敢动。这毕竟是李阳的钱,要真动了这些钱,那就不是民事纠纷了,而是刑事案件。
但不管怎么说胡晓晔和安静等人这么一跑,再加上昨天矿上的事,剧组剩余的人员难免会人心惶惶,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要不然再有人跑,那这个戏可就要黄了。
好在经过一番劝慰,李阳马上就冷静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剩余人员开会。虽然胡晓晔和女一号跑了,但大伙看到三个主演都在,尤其是王大伦,人家可是新晋影帝,人家都能坚持,其他人自然就安心下来,包括刚刚还在惶惶不安,怕拿不到劳务费的汪宝强。
不过,人心虽然安抚下来了,但还要面对现实的问题。第一个就是场地问题,姚矿长那边的矿不能拍了,而且通过这件事他们猛然发现,类似这种小煤窑,下到井底拍戏,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绝对不行,必须要换大矿。
第二个剧本问题,女一号跑了,后面还有一场邮局的戏没拍,换人太麻烦了,只能是修改剧本。
第三就是资金问题,前段日子的拍摄,钱差不多已经花了一半了,再加上这次胡晓晔私自卷走的劳务费,说不多也要小十万,这使得原本捉襟见肘的资金更加雪上加霜。
整整一个下午,李阳都在到处托朋友联系包括河北开滦煤矿等几个国营大矿,结果得到的回音都是人家嫌影响生产和安全不让拍。
吃晚饭的时候,王大伦看到李阳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道:“要不请刘青邦老师想想办法?”
在他看来刘青邦是这部电影的原著,而且他长期在煤炭系统工作,现在又是《中国煤炭报》的高级记者和编辑,在这防火防盗防记者的年头,跟底下煤矿说句话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结果李阳的神情变的讪讪,后来才告诉他,因为剧本最后的结尾的改编,他和刘青邦老师搞的很不开心。
原来刘青邦老师原著《神木》当中,结尾部分元凤鸣把在井底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矿主,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还说宋金明根本不是他二叔。
矿主只给元凤鸣一点路费就把他打发回家了。
李阳改编的结尾是元凤鸣没有说出实情,他拿了矿主给他的六万块抚恤金,然后站在火葬场门口看着烟囱里的烟袅袅冒起……
刘青邦老师很反对李阳改编的这个结局,他最看重的就是元凤鸣心底的纯洁,认为他不该变成那样。而李阳却坚持己见,认为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对此王大伦倒是肯定李阳的意见,他自问自己,哪怕没有元凤鸣那样没钱给自己和妹妹交学费这样的窘境,都不一定能做到不拿这个钱。
而且他还私下里问过汪宝强,他如果碰到这种情况他会不会把实情说出来?结果那傻小子象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这钱不拿白不拿,把实情说出来才是傻瓜呢。”
他还说再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矿主,他们挣的可都是不义之财,拿他们的钱就是劫富济贫。
不过被现实逼的没办法的李阳最终还是厚着脸皮向刘青邦老师求援,刘青邦老师不计前嫌,他也非常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搬到大银幕上,当即帮他们联系了一个河南的国营大矿。
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李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晚上,说是要修改剧本,第二天一早,当他双眼通红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剧本修改好了,电影的名字也改了。
《故乡》变成了《盲井》。
起初大家有些不理解。李阳吐出两个英文单词“Blind Shaft”。
Blind是盲人,瞎的,失明的意思,可以理解为视而不见的。
Shaft名词的意思就是井,竖井;而动词的意思则是亏待,苛待和欺骗。
盲井这个词完全是李阳臆造的,而本意也许就是“看不见的罪恶”的意思。
…………
刘青邦老师给联系的国营大矿是一家叫常春煤矿的现代化矿井,斜井,依山开的大口子,里面铺着铁轨,一辆辆的小车自动往外运煤。
大家看了特别踏实。
刘青邦老师创作的作品大都反映煤矿矿工的生活,他虽然工作在京城,但每年都要道矿山小住,据说除了西藏以外,全国几乎所有的矿山都有他的足迹。而且他在煤炭系统的人脉还真不是盖的,当地矿务局特地安排了宣传统战部的一位科长负责跟剧组接洽。
这位科长据说以前受过刘青邦老师的恩惠,帮剧组安排得特别地道,全矿停产,因井下光线太暗,又临时布置了防爆灯,还准备了几十人担任群众演员。特地关照常春煤矿宣传部的同志全力协助拍摄,并安排专人拍摄剧照。
不光是李阳,就连王大伦、汪双宝等剧组成员都受宠若惊,在山西那个条件艰苦的小煤窑待惯了,换到一个条件都好的国营大矿反倒是有点不适应。
倒是有一点,煤矿方面特地安排了当地一家条件设施非常好的宾馆供剧组下榻,把李阳刚刚请来当制片人的高华吓了一跳,剧组经费实在太过苦逼,两个人一间房压根就住不起。后来只能除了导演、副导演、主演等几位主创两个人一间,其余的都是几个人一间,扛设备、道具的工人睡在宾馆的地毯上已经很好了。
看似万事具备,但真正要拍摄时却并不顺利,之前小煤窑冒顶死人,大家还都有心理阴影,下井的时候大部分工作人员难免都犹犹豫豫的,而且刘勇红这家伙特别迷信,坚决不让女场记跟着一块儿下去,说是不吉利。看的陪同在一旁的那位科长目瞪口呆,他可能压根就没想到这些听起来十分高大上的拍电影的人居然会如此迷信。
下井拍摄,王大伦和汪双宝毕竟是老江湖,虽然心里难免有些打鼓,但还快就能调整过过来。可汪宝强那个傻小子不行,毕竟岁数还小,一听到支护的“咯吱”声,这小子就害怕。
有一场戏要拍他汗流浃背的铲煤,场工得不断地往他身上喷水造汗。但这小子因为害怕,导致动作变形,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因为水喷多了,这傻小子居然感冒了,加上精神紧张,这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喊道:“导演,我实在演不了,我要升井。”
李阳还好声好气地劝他,王大伦看不下去了,这么多人下井,没拍完等于白下了,走过去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瞪眼道:“上次咋跟你说的,还想不想回家了?”
汪宝强看着他,嘴巴一瘪沽一瘪沽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看着特别欠揍。最后还是李阳安慰了他一番,给他喝了点水,又顺便塞给他一个红包,这才算消停下来。
饶是如此这场戏还是足足拍了三十多个小时,创下了剧组在井下拍戏的新纪录。
二月五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刚过完小年。前一天,矿务局方面特地请剧组在当地有名的炬日大酒店吃了一顿,大家喝的都很尽兴。